往裡是幾間紅檐綠窗的精舍,門前空地上擺着石頭造的八仙桌、棋盤、鼓凳、琴台、羅漢床……一個小少年正同一個小女孩追逐嬉戲。
那少年身材瘦小,模樣清秀,至多十三四歲,兩邊臉頰上還長着幾片黑色的鱗片。
那小女孩更是徒具人形,滿臉細密的紅鱗,鼻梁扁平,鼻孔朝天,嘴角裂到耳根處,一雙紅色的大眼睛裡裝着兩個豎狀的瞳孔,整個面部呈現蛇類的特征。
她跑動速度很快,腿部看起來軟踏踏的,小腿貼地滑行,粗短的腰部扭來扭去,像個大号的不倒翁玩偶。
何東籬吩咐那少年:“小鳳,快叫你母親出來見客。”
少年忙抱起小女孩往西側的廂房裡跑,小女孩爬在他肩上打量冉彤,嘴裡吐出端口開叉的紅信子,真是條小蛇妖。
何東籬對冉彤說:“他們是老夫的外甥,哥哥叫小鳳,妹妹叫小菊,還不太懂人族的禮儀,小友莫要見怪。”
冉彤猜他也是蛇精,少時西廂房走出一位紅衣美婦人,領着兩個孩子向客人們問好,招呼他們去堂上飲茶。
何氏兄妹很好客,聽說冉彤是賴興波全家的恩人,更要殷勤接待,拿出珍藏的靈果請她品嘗。
那果子冉彤沒見過,聽說叫金花甘露果,吃了能延年益壽。一碟隻四個,形狀像芋頭,紅豔豔的好不喜人。
她見小菊躲在母親裙邊眼巴巴盯着桌上的靈果,便拿了一顆給她。
何夫人忙止住:“這是專給貴客吃的,莫要慣着她。”
冉彤連說不妨事,給兩個孩子一人分了一個。
小菊接了果子脆生生說聲:“謝謝。”,不理會母親的訓斥,扭頭遊走了。
小鳳直向冉彤擺手:“您别看我們外表是小孩兒,實際歲數可比您大多了,這果子給我們吃也就混個嘴饞,您吃了才大有益處。”
何東籬責備:“不懂規矩的小子,怎麼能在客人面前充長者?不怕人家笑你沒教養。”
何夫人向冉彤賠禮:“這孩子性子直,又沒見過世面,讓小友見笑了。”
冉彤搖頭客氣,感覺這一家人和氣文雅,都很厚道。
稍後她吃了那金花甘露果,味道像黑糖般甜蜜,餘味又有些苦澀,初咽下冰冰涼涼,過一會兒微微發熱,整個身體都跟着暖和起來,精神倍覺爽朗。
賓主品茗聊天,冉彤為掩飾身份,盡量多聽少說。
何東籬是個光棍,隻有何夫人一個親人。
兄妹感情深厚,何夫人遠嫁南華州,每年都會帶兩個孩子回來探親。她夫家姓張,住在南華州荥經城東面的王化溝,歡迎冉彤以後去做客。
聊着聊着說起賴興波夫人的病情。
“披霞山的‘三葉玉髓子’不久該成熟了,你可去讨些來為弟妹配藥。”
“唉,那地方近些年很不太平,獸族和水族交惡,披霞山被許家封鎖了,禁止水族上山采藥。我請胡員外幫忙說項都不頂管。”
“北海老龍那案子究竟怎麼回事?真是許家幹的?”
“水族的人一口咬定是,可許家不承認,費大王又死命護短,兩邊各自查了幾年,牽扯出的案子越來越多,兩族矛盾也越積越深,我看早晚會開戰,我等須早想脫身之策啊。”
冉彤先聽他們提到“三葉玉髓子”可治賴夫人的頑疾,昨天她剛在封無牙的花園裡得到一株。
這藥材雖珍貴,她目前還用不上,放久了藥性散失也浪費,不如拿出來做人情,于是插嘴道:“晚輩恰好有一株‘三葉玉髓子’,不知夠不夠資格給賴夫人配藥。”
她取出那株品相上乘的“三葉玉髓子”,三妖鑒定後都很驚訝。
“這藥草年份至少有五百年了,童小友從哪兒得來的?”
冉彤想撒謊容易穿幫,還是照實說比較好。
她的實話也是用假話勾兌的。
“前日松陽大亂,大妖封無牙全家來救場,晚輩給他們提供了一些情報,事後他們帶我去靈樾森,讓我在封無牙的花園裡采了些靈植做酬勞,其中就有這‘三葉玉髓子’。”
三妖直誇她運氣好,賴興波更喜出望外。
“童小友接連救了我家兩次,往後賴某跟你就是過命的交情了,若有急難務必來松陽找我。”
何東籬說:“老夫與賴老弟情同手足,也欠了童小友一份情,将來定會盡心報答。”
冉彤先将人情記入賬本,再向他們打聽獸族和水族的紛争。
原來八年前北海老龍夫婦連同其獨生女,一家三口一夜間全部橫死。妖丹被奪,屍體被毀,兇手法力高強,作案手法極其殘忍。
水族妖王派人調查,手下人懷疑是許家幹的。
這許家是豹族的一支,住在濱海的披霞山,和北海老龍是多年的鄰居。
早年兩家關系不錯,雙方還曾考慮聯姻,後來不知為何好事未成反結下梁子,從此長期交惡。
“他們關系雖差,但也隻是互不往來,并沒有大的摩擦。隻因北海老龍人緣好,沒别的仇家,水族才覺得許家嫌疑最大。許家當然喊冤,馬上去求費大王主持公道。”
現任獸王費彪是頭雄獅精,其母許太後正出自許家,他算是許家家主的外甥。
有這層關系在他肯定維護母舅一方,也派出一批人參與調查。誰成想沒抓到殺害北海老龍的真兇,反而尋着線索揪出一連串相似的案件。
這些案子裡遇害或失蹤的都是蛟龍族成員,人數多達一二百,這還隻是太清教這邊統計
的,相關時間竟能追溯到千年前。
消息一出,整個水族都震動了,蛟龍族是水族最尊貴的部族,多數妖王都誕生于此,大量族人慘遭屠殺,實是奇恥大辱,阖族上下強烈要求許家償命。
許家連北海老龍的案子都不認,更否認與其他案件有關。
苦主和嫌犯都有權有勢,對峙過程中使得獸族與水族關系惡化,近年來頻頻動武,遲早會引發大規模戰亂。
冉彤隻當奇聞聽,決定以後避開兩族雜居的區域,免得受牽連。
當晚她應主人挽留在客房過夜,睡到半夜胸口像被石塊壓着,悶得喘不過氣,伸手摸到涼飕飕的蛇鱗,一條大腿粗的蟒蛇正盤在她身側,蛇頭直接擱在她胸口。
她不禁高聲驚叫,飛身下床,準備戰鬥。
先用神識觀察敵人,見一條紅鱗大蟒正懶洋洋從棉被下探頭,呆呆地朝她吐着信子。
何氏兄妹和賴興波先後趕來,冉彤還提防他們加害,卻見賴興波挺身将她護在身後,急問:“童小友,出什麼事了!?”
冉彤指着床上的紅蛇說:“那條蛇趁我睡覺跑到我床上去了。”
何夫人奔向床鋪,抓起紅蛇,紅蛇纏住她的腰身變回小女孩形态。
“小菊,你太淘氣了,怎麼能驚擾客人呢?”
何夫人作勢拍了女兒兩下,忙跟着何東籬向冉彤道歉。
冉彤弄清情況,明白是一場虛驚。
那小菊懵懵懂懂看向她,當雙方目光對視時,突然調頭将臉埋在母親頸窩裡,俨然是犯了錯還耍賴的幼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