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姐兒說的話字字在理,娉姐兒雖覺得心中意氣難平,卻終究還是點頭應允了。
孰料婷姐兒所慮非虛,雖則姚氏對萬姨娘的處罰算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娉姐兒與婷姐兒姊妹也并未得寸進尺,進一步挖苦譏諷萬姨娘,但姚氏終究缺乏管家理事的經驗,沒有及時約束仆婦談論此事。
中元節夜間之事經由西府仆婦的口耳相傳,很快傳到了萬姨娘的父母,也就是萬昌隆夫婦耳中。為人父母者多護短,尤其是萬昌隆這等所受教育有限之人,尚未明理,隻憑喜樂親疏論事,聽聞血緣上的“外孫女”受驚落水,當了半個主子的女兒被人當着下人的面下臉,心中怒不可遏,雖然礙于主家的身份不能造次,卻能搖唇鼓舌,搬弄是非來出氣。
下人自也有自己的關系網,或是你的老鄉趕巧在隔壁府邸當差,或是從前的鄰居随主家陪嫁到了對面巷子的豪宅,借着跑腿辦差的時節寒暄兩句,消息便生了雙翼。
總之,直到風聲隐隐綽綽傳到餘氏的耳朵裡,在餘氏的提醒之下,姚氏才回過神來,開始約束流言。
可惜為時已晚,“甯國公府的姑娘嬌縱刁蠻,當衆辱罵有所出的姨娘、恐吓庶妹”的風聲已經悄然在京中的深宅大院之間流傳。雖則絕大多數世家貴族都極有涵養與分寸,未必會輕信這種無根無據的臧否,但确實在一定程度上對娉姐兒與婷姐兒的聲譽造成了損害。
好在事件脈絡清晰,不難查明始作俑者,萬昌隆夫婦連“外孫女”的生辰都沒有捱到,就被姚氏狠狠打了一頓,遠遠地發賣了出去。娉姐兒得知之後也是憤恨不已,專程叫了西府管廚房的金苗勤家的來說話,自此萬姨娘禁足期間的齋飯頓頓都是清湯寡水,包括但不限于漂着米粒的涼開水,一滴油不放的清水煮白菜,夾帶着糠的糙米飯等等。
等到十月中旬解了禁足,萬姨娘狠狠瘦了一圈,幾乎有些脫相,即便将養過來,人也顯得老相了。倒是娟姐兒因為中元節落水受驚之事,被姚氏吩咐了食補,在趙媽媽和韓媽媽的精心補養之下長得胖了些,小臉紅潤有光,被姚氏領到東府給花老太太請安的時候,還得了幾句稱贊。
到十月十三那一日,萬姨娘雖解了禁足,飲食上卻也沒有立時恢複姨娘該有的份例,娟姐兒房裡擡進來一桌席面,萬姨娘這裡卻依舊是清水白菜。萬姨娘如今父母都被發賣,在府中譬如無根的漂萍,與在外頭買來的婢妾無異,隻能忍氣吞聲,陪着笑臉去問廚房。
金苗勤家的皮笑肉不笑地說:“太太未曾吩咐,奴婢也不好擅自做主的,姨娘且少待幾日,等太太家來了,奴婢得了令,便是海參鮑魚也炖得,管保滋養得姨娘滿面紅光。”
受了這頓排揎,也隻得咽了,萬姨娘心中懊悔不疊,錯非三個月前拿錯了主意,也不至于落得今日父母遠離,自家受罰的境地。
原也是得寸進尺了,将當初懷着娟姐兒時的小心謹慎全然忘了,見姚氏遵守承諾,擡了姨娘開了院子,甚至格外開恩允準她自己養着娟姐兒,養得胃口大了,覺得太太也不過如此,再怎麼厲害,在老爺跟前也得裝成賢妻良母。又見殷萓沅雖然甚少在流丹閣歇宿,卻也時不時來看望她們母女,誤以為自己和娟姐兒在老爺心中漸漸有了分量,竟然自不量力,妄圖撼動正房太太和嫡出姑娘的地位。
原本也是靈機一動,并未細細籌謀,見女兒落水濕淋淋的可憐模樣,急火攻心,又見娉姐兒張牙舞爪的,一個不足十歲的小姑娘,拿住了自己的失言,也在自己面前呼來喝去,一時氣急,才想出了栽贓的主意。如今回頭想來,卻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娉姐兒是西府正經的嫡出姑娘,便是她真的動手推了娟姐兒,姚氏也會一手遮天,死死捂住,還能秉公執法大義滅親替她們張目不成?更何況本就是自己胡編亂造,連人證物證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