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餘氏所料,過了兩日,送回餘氏手上的嫁妝單子上有所改動。
田莊的分配上,或許看不出什麼來。面對大房的主母,莊媽媽雖然陪着小心,卻也有所保留,沒有将姚氏田莊的具體情況和盤托出。光看姚氏給婷姐兒的田莊,而不知道她打算留給娉姐兒的數量,并不能看出她有沒有偏心。姚氏給了婷姐兒四個八百畝的莊子,雖然不算豐厚,但也絕不算小氣了,再加上公中給的兩千四百畝,光是田地裡的出息,就夠婷姐兒在夫家擡頭挺胸。
但商鋪的分配卻很能看出問題,莊媽媽草拟的單子上給婷姐兒預備了三個鋪子,分别是一家香料鋪,一家成衣鋪和一家點心鋪。香料鋪的掌櫃是霏雨的丈夫,霏雨又是婷姐兒房中放出來的。當初配人的時候姚氏默許霏雨嫁過去,也就是默認了香料鋪将來會給婷姐兒。成衣鋪也好說,姚氏有一家綢緞莊,一家成衣鋪,做的都是衣裳布匹的生意,莊媽媽估摸着給姐妹倆一人一個。另有一家酒莊、一家點心鋪,經營的都是吃食,約摸也是一人一個。
可是姚氏卻将成衣鋪删去了,也沒有别的添補。嫁妝單子倒是沒有大動,隻是删去了幾個小件,另補了幾件上去。
餘氏不清楚西府的情況,倒也覺得沒什麼。單子送到婷姐兒手裡,她卻看得神色黯然。
嫁妝單子上删去的幾樣,都是娉姐兒的心愛之物,至于姚氏添補的,雖也價格不菲,卻未必是婷姐兒所中意的。
删去之物,肯定是要留給娉姐兒的。母親對娉姐兒,真是愛若珍寶啊!而對自己,她估計連自己喜歡什麼都不知道。就比如姐妹二人中意的顔色,連娟姐兒都知道二姐姐愛紅,三姐姐卻偏愛藍色,姚氏卻因為娉姐兒喜歡紅色,就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也喜歡紅色。
再有鋪子的事,當時打發霏雨出嫁時,她年紀尚小,還不知道意味着什麼,也不知道香料鋪會落到自己手裡。隻是娉姐兒學的是調香,這香料鋪該給娉姐兒才是。哦,是了,想必是娉姐兒厭惡鋪子管事的媳婦是自己房中出來的丫鬟,不肯要,母親才給了自己。
隻配拿姐姐挑剩的就算了,連數目上的公允也沒有了嗎?被删去的那一家成衣鋪,姚氏若是自己留着養老倒也罷了,若是将來在娉姐兒出嫁的時候陪給了娉姐兒,自己該有多難堪?
母親果然十分怨恨自己吧?
婷姐兒忽然覺得很疲憊,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姚氏這樣對待她已經不是一次兩次,她早就慣了。
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說傷心也不盡然,說失落又太輕,用失望來形容呢,希望落空才算失望,連希望都沒有了,又談何失望?
也不對,她忽然回想起那一日餘氏同她說過的話。姚氏被關進祠堂的時候,雖然傷心,卻沒有太多的怨憤,可是晚些時候娉姐兒也被送進去,母女二人發生了争執,姚氏的态度就變了。
自從姚氏和娉姐兒受罰,婷姐兒一次都沒去看望過她們,也并不關心她們的境況,倒是對殷萓沅還有幾分父女之情,請安的時候也會問候。因此她并不知道姚氏态度發生轉換的具體時機,不過從她掌握的信息來看,姚氏對她從傷心到憤怒,個中轉變,和娉姐兒似乎脫不了幹系。
姐姐,你已經有了母親的寵愛,祖母和伯母的青眼,在親情上,可以說是應有盡有了,為什麼就不能放過你可憐的妹妹,給她留一點最稀薄的關懷與顔面呢!
服侍婷姐兒的谷雨見婷姐兒拿着嫁妝單子沉默不語,心中便是咯噔一下,猜測主子心緒不佳,小心翼翼地請示她:“姑娘是否要把香點上?”
婷姐兒往日心緒不甯或者不能安睡的時候,總愛點些甯心靜氣的香料幫助放松。
婷姐兒聞言,不由自主地眉心緊蹙。
谷雨這一記馬屁,算是拍在了馬腳上。婷姐兒房中的香料,幾乎都是娉姐兒送的,其中她十分中意的幾種,也都是娉姐兒自己調配的。她又正是因為娉姐兒和姚氏的事情不開心,聽了谷雨的話,難免更加觸景生情。
她淡淡地說了句“不必”,擺擺手讓谷雨退下,随手将嫁妝單子擱在金魚藻荇紋的飛魚幾上,揉了揉眉心,長長地籲出一口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