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采納了艾媽媽的建議,不過半日的功夫,整個西府一片嘩然,到第二日,連花老太太的春晖堂都知道了此事。
姚氏發燒告病,沒有去請安。殷萓沅要當差,他請安的時辰比其他人要早些,也不在場。花老太太把長子打發走,就去問娉姐兒:“祖母聽說昨日西府裡處置了一個丫鬟,是怎麼回事?”
娉姐兒早料到祖母有此一問,倒也是有備而來。
其實昨日從姚氏那裡出去時,娉姐兒一直捏着一把汗。雖然她覺得姚氏将好哥兒看作眼睛珠子,是一定會好好将事情處理幹淨的,但也忍不住擔心,姚氏會不會愛屋及烏地顧憐那個所謂的“未出世的孫子”,做出糊塗的決定,任由蘆莺把那個孩子生下來。
好在姚氏在這件事上一點都不糊塗,該狠心的時候狠心,當斷即斷,還出乎意料地沒有靠“堵”來處理後續的輿情,而是選擇了“疏”。
娉姐兒便告訴花老太太:“祖母,是這樣的:院子裡一個四等丫鬟犯了事,因為她的罪過不小,娘動了氣,想着殺雞儆猴,處置便嚴厲了些,下人們難免議論幾天……”她說得含含糊糊,求助似的望向了餘氏。
餘氏身為當家主母,她知道得肯定比花老太太更早,也更詳細。見娉姐兒為難,知道她一個閨閣女子不好細說,便心領神會,走到花老太太身邊,附耳細細說了一篇話。
娉姐兒見花老太太臉上漸漸露出恍悟的神色,便繼續道:“娘覺得出了這樣的事,也是她管教下人無方,又氣又愧,竟發燒了。”又替姚氏求情,“我這個做女兒的,少不得求祖母疼娘,别治她的失察之罪了。”
花老太太雖然慈悲,卻也不是糊塗的軟心腸,聽見蘆莺這樣不守規矩,也有些生氣,念了句佛,道:“祖母怎麼會怪她呢,你娘管着西府一大家子也是辛苦,若是一個四等丫鬟犯了錯都要怪她失察,那我也太苛刻了。你回去好生侍奉你娘,叫她莫放在心上,若為這樣的人氣壞了身體,可就不值當了。”
娉姐兒連忙領命,花老太太又誇贊姚氏:“你娘處理得很好!這丫鬟做了不才之事還敢嚷出來污蔑主子,就該讓她永遠不能說話,否則将她賣了,她還能在新主家那裡扯謊。又沒有要了她的性命,也不算狠心了。”她覺得姚氏之前被關在祠堂反省,确實是有好處的,現在做事就慎重了許多。
花老太太又道:“可憐我的好哥兒,平白被扣上這麼一頂帽子,想必吓壞了吧?我看他剛才請安的時候小臉發白,還有些納悶,現在算是明白了。這孩子也不容易,等他下了學,我要好好安慰他。”
花老太太一點都沒有起疑……娉姐兒松了一口氣,忙笑道:“可不是麼,祖母也知道,好哥兒素來是個膽小的,昨天我和娘問他的話,都吓得哭了,也是可憐見的。那個蘆莺也實在可笑,好哥兒在星馳樓讀書多麼刻苦,家裡人都是看在眼裡的,否則他也不能考過院試了不是?”
花老太太聽得連連點頭:“正是呢。說來那丫鬟也實在可笑,編謊話也不編造得像一些,好哥兒今年才十四歲,怎麼可能做出那樣的事情呢。”
娉姐兒笑着附和,袖子底下的手卻已經捏緊了。
是啊,誰會想得到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就做出這樣的事情了呢?這又該怪誰?怪好哥兒自己嗎?他到了年紀,好奇兒女之事也在情理之中;怪姚氏沒有好好教他嗎?姚氏對好哥兒的上心天地可鑒,出了這樣的差錯也是千慮一失;怪蘆莺嗎?這丫頭雖然膚淺愚蠢又張揚,可正如她找好哥兒訓話時所說,蘆莺本人能有多少自主權呢?她的命運還不是掌控在好哥兒等所謂“主子”的手中。況且抛開自主權不說,想要擺脫四等丫鬟的命運,成為人上人,過上優渥的生活,也實在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願望了,即使蘆莺的手段并不光明,得勢之後欺淩旁人的做法也讓人不齒,但這個願望本身,是無可厚非的。
娉姐兒想着想着,忽然對眼前的生活感到一種強烈的厭惡:這個扭曲的世道,這個吃人的禮教,都怪什麼所謂的“尊卑”,在人與人之間劃下如此鮮明的鴻溝!如果好哥兒不是少爺,蘆莺不是丫鬟,他們地位相當,生活條件相近,眼前的悲劇就又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故事了。不過是年少慕艾,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蘆莺可以不必考慮地位和條件的因素,隻憑自己的心意決定是否接受好哥兒的懵懂好感;姚氏也不會嫌棄蘆莺身份低微而勃然大怒,即使不認可蘆莺,也不必且無法像今天這樣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