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将近八十歲老人,能活着已不易,她能有什麼辦法?
真是病急亂投醫。
放下電話,蘸蘸連對老人說嗆話感到内疚。
其實待監獄挺好的。
對于從十八層地獄爬出來的預備役而言,能能離開鬼哭狼嗷,怨氣沖天的環模,沐浴陽光下,體驗微風拂面,已賺大發了。
生命隻有失去了才重得才感受到其美妙,喜怒哀樂,酸甜苦辣,樣樣都有滋有味,回味無窮。
生活在監獄裡,其實也是生活在人世間。做的事,與監獄外區别不大。
除吃喝拉撒睡,還得學習工作進步。
按班排點,如同寄宿制初高中生作息表。
女工多擅長縫紉編織,設立有制衣工作室、編織工藝品室等,按件酬勞,積少成多。
蘸蘸第一次來紡織工廠。
行走在縫紉機間,看别人的手指在走針下翻飛移動。自己卻手足無措。女警知道見女學生十指不沾陽春水,吩咐她向左右學習。
安排完畢後外出繼續巡視。
蘸蘸一隻老女鬼,上千年沒摸過針,隻會掃碎骨頭渣子,攪孟婆湯勺子,撕鬼娃娃紙人。她沒兩分鐘就把手指紮倆窟窿眼,血一股股往外冒。左右都在笑。
一隻手攜白布條覆蓋到她傷口上,穆悠:“我活兒幹完了,我來教你吧。”
蘸蘸站起,穆悠坐她闆凳上。教她如何穿針引線,如何踩腳踏闆,如何測量剪裁。
左右沒笑話看。
有人不滿:“人警官讓小朋友看着學習,誰讓你幫她幹活啦?她這件計不計啦?這不搶我們活嗎?誰都曉得女紅學會了輕松。你怎麼不去教人糊大白,掃廁所呢?”
“呲呲”嗤笑聲此起彼伏。
蘸蘸一眼認出說話人是睡在上鋪的羅盞酒。天天砸腿抖灰。十足十愛惹事,對誰都帶着莫名奇妙的輕視與敵意。同室的另三個人都不想搭理她。她在外對室友也不客氣,想譏諷想白眼想罵,從來不給人面子。
葉美擋在前面:“人家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姑娘,你就别再立威欺負人家哩——”話剛說完,羅盞酒臉一沉,從縫紉機上彈跳下來,短紅發火一樣跳躍,一張臉兇神惡煞。
“臭三八,天天就你熱心腸?!人家開口讓你幫她了嗎?想讓你把别人家事爆出來?你是吃飽了沒事兒幹是嗎?”
葉美被罵得臉都綠了:“羅盞酒!你他媽有狂躁症就去看病,少在這瘋狗咬人!”
“你他媽的再說一遍,”羅盞酒張牙舞爪去夠葉美,被同伴抓住手臂,不住地朝走過來的獄警看,“算了算了,盞酒,獄警過來了、獄警過來了……”
“我他媽的誰也不怕!”羅盞酒一把掙脫,胳膊肘掄圓了朝葉美扇去。葉美毫不遜色,操起尺子,兩人打了起來。羅盞酒動作又快又迅捷,專下陰招,左拳抵住葉美胳膊,右手利落至極的啪啪啪三耳光扇中葉美的臉。葉美左臉登時墳起半指厚掌印。
穆悠見好友葉美不敵,嗷嗷叫着沖進去。
羅盞酒的小啰嗦也不甘示弱,嘻嘻哈哈的渾水摸魚。
頓時遍地狼藉,四下驚呼。
蘸蘸想擠進去幫忙都擠不進去,她身體細胳膊細腿兒,長期伏案讀書,哪兒幹得過這些油條子。
蘸蘸幹着急,旁邊的女囚也不一樣,一個個咫尺之遙看熱鬧,嘻嘻哈哈滿是幸災樂禍,指點拳法,吆五喝六。蘸蘸毫不懷疑,要現在推小車賣瓜子酒水飲料一定賺大發了。
不過話說回來,以後跟這三尊佛相處,日子得過成啥模樣?
獄警打了好幾棍子,才将三個人分開。各打五十大闆記過,統統關押禁閉室。羅盞酒搖頭晃腦:“禁閉室好啊,我最喜歡一個人住,不用聞她們臭腳丫,聽她們睡覺打呼噜!”
制衣工作室沒了這三人,一下變得空蕩很多。蘸蘸落了單,别的人也不搭理她。各忙各的工作,各賺各的計件。她懷念起葉美和穆悠的熱心腸,心想回頭一定要好好跟她們相處。
監獄不比學校,好人少,倒不是說行為,而是心态。
長時間失去自由,人心态都變得很微妙。摸不清狀态,更願意獨善其身。
蘸蘸白待了一天,壓根兒連縫紉機都沒學會。她盯着尖銳又粗壯的縫衣針發呆,縫衣針中倒映出她一張奶氣十足的少女臉。她就這樣無所事事的熬到下班。像個傻子。
距離下班還有兩分鐘。
“你跟我過來。”獄警讓蘸蘸跟她走。
離開工作區,一路前行,很快來到金屬隔離網圍牆區,蘸蘸充滿好奇,這是要帶她去哪?突然,眼角餘光瞥見一隻三花貓正在落地網内撲蝴蝶。還有幾隻離得不遠,圓鼓鼓趴一地。
“貓?”蘸蘸不可置信。
“是動物愛心組織創辦的,”獄警介紹,“社會愛心人士出資捐助監獄建設,要求是有犯人幫忙照顧流浪貓。”
蘸蘸:“沒想到監獄裡居然還有愛心組織!”
她是真的沒想到。
獄警:“正常流浪動物組織都需要大筆資金投入和後續費用,而監獄的房租,擾民程度,和廉價勞動力相加,是性價比最高的。”
蘸蘸明了:“世事皆學問呀!救助小動物做好事也得事事算計好。”
獄警:“不動腦子什麼事都做不好。空有一顆聖母心是沒有用的。”
蘸蘸諾諾點頭:“是的是的,監獄領導深明遠慮。”
獄警闆着臉:“上級撥款有限,監獄也得想辦法創收才能維持。”頓一頓,“更何況,有這些小東西在,心理輔導費用也能省一大筆。”
蘸蘸:“監獄裡心理變态的人很多嗎?”
獄警看她一眼:“一開始不是,待久了也變态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大染缸。
道路幾折幾拐,穿過高高鐵絲網長長甬道,來到一處隐藏在鐵絲網角落中的白面小房子。獄警一掃冷酷表情,眉目間變得柔軟。她展臂推開門,“叮鈴鈴鈴——”響起風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