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雨聲淅瀝,室内一燈如豆。
林府的主母卧房内寂靜無聲,容晚月斜躺在榻上,情況很不好。
心口是刀絞一般的痛楚,喉嚨間也滿是腥甜的味道,容晚月渾身發冷,眼前走馬燈一般浮現出自己經曆過的畫面。
先是書生垂手拱立,語氣鄭重地對她說道:“小姐,待小生功成名就,必定迎娶小姐過門,以小姐為妻,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随即畫面一轉。
“夫人,老爺今日不過來,請您早點兒歇息。”
“夫人,老爺剛才派人過來傳話,說近兩日老夫人胃口不太好,請您去侍奉。”
“夫人……”
“夫人……”
曾經所經曆過的事情一幕幕在腦中回放,容晚月身上蓦地生出一股力氣,她忍痛從榻上爬起來,不顧自己如今還在禁足的處境朝外面跑去。
就算是要死,她還是想在死前見林盛最後一面。
外面侍奉她的丫鬟仆婦早已經被遣出府,整座主母院落都是空空蕩蕩的,容晚月光着腳在濕漉漉的青石磚地上奔跑,她的腳下泛起冰涼的水圈漣漪,很快跑出了月明院。
因為夜雨的緣故,出了自己的院落容晚月也沒有見到幾個人,她跌跌撞撞地朝目的地跑,直到林盛的松竹院出現在眼前。
身為林府的主人,林盛的院落自然不像她的院落一樣荒涼蕭索。
容晚月才剛拖着難受的身體走到松竹院的門前,就被守門的下人攔住了腳步。
“讓開。”
一路淋雨跑過來,容晚月的意識已經開始模糊,她站在小厮面前想讓他們離開,但眼前的人對她這個林府主母并無一絲尊重,語氣間滿是敷衍。
“夫人,老爺今日勞累,已經睡下了。”
容晚月強撐着病體站在院門前,透過門縫,她能隐隐窺見林盛書房裡的燭影躍動。
林盛還沒睡。
他明明還沒睡。
“我要去見他……”容晚月不甘心,不顧一切地想要沖進松林院。
“夫人!夫人!您趕緊回去吧!”
林府管家趙忠的聲音遠遠地傳來,容晚月依舊不管不顧地向前沖,但她身上沒有力氣,很快被身前的小厮鉗住雙手一把制住。
趙忠帶着人跑到容晚月跟前,看着容晚月蒼白的臉色,不耐煩地皺眉道:“快把夫人帶走,别驚着老爺休息。”
“是。”
下人們得了話就要拉着容晚月向外走,容晚月想要掙紮,可換來的卻是趙忠的一句威脅:“夫人,您可要想清楚,别再惹得老爺發怒!”
容晚月動作一滞,不禁覺得自己可悲可笑。
她嫁給林盛已經有十年,十年的時間,她所做的一切,不僅沒有換來林家人的敬重,反而讓林家人愈發看不起,到現在,連府中的下人都看人下菜碟,敢這樣來威脅她。
真是諷刺。
容晚月終于忍不住,崩潰地又哭又笑。
她曾是渝州首富獨女,父母恩愛,玉貌花容,千嬌萬寵,而林盛不過一介窮苦書生,上有寡母,下有弟妹,身無長物。
她對林盛一見鐘情,鬧得家裡天翻地覆後,隻能無奈點頭同意這樁婚事。
嫁給林盛的前一夜,母親曾告誡她,說她身為女子過于主動,又嫁入這樣的窮苦人家,日後肯定要受苦。
她當時不以為然,但直到現在,她才體會到母親的話中深意。
自己怎麼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泥土味道夾雜着桂花的香氣被風送到鼻尖,容晚月流着淚,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在草原縱馬的場景。
那時天高地遠,西風碧草,她鼻尖嗅到的,全是自由的味道。
直到嫁給林盛。
她收斂性子,相夫教子,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林家人身上,可即便如此,她也仍未能讨得林家人的歡心。
容晚月覺得自己無比可悲,林家對她一直不喜,既然她幹什麼事林家都看不慣,那她為什麼還要這樣委屈自己?
人生漫漫,她真的要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這個從未尊重過自己的林府嗎?
不,她想要和離。
“轟!”
和離的念頭一出現,漆黑如墨的天空瞬間被閃電劃破,雷聲接踵而至,容晚月動作一頓,感覺自己腦袋裡好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重擊一般。
容晚月的面容一下子變得極其痛苦,而在此時,她面前的大門,終于被緩緩打開。
“老爺,方才夫人說要見您。”眼見林盛出來,趙忠急忙喝退下人,快步上前同林盛禀報。
天上的雷打個不停,容晚月腦中的疼痛也伴随着雷聲愈演愈烈,少了身邊人的支撐,容晚月身形一晃,整個人“撲通”一聲跌倒在滿是雨水的地上。
而林盛,他正撐着一把天青色油紙傘站在門前,容顔如玉,身姿如松,十年的禦史生活,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極為沉靜和穩重。
林盛眼神掃過地上狼狽的容晚月,語氣中隐含愠怒:“誰讓你們這麼對待夫人的?”
下人們呼啦啦跪了一地,皆是恐慌不已,全然不見方才的嚣張模樣。
容晚月的頭越來越痛,她蜷縮着身子躺在冰冷的地上,聽着林盛訓斥下人的話語,内心毫無波瀾。
隻不自覺地呢喃出一句話:“……和離……”
雨勢漸大,林盛撐着傘一步一步走到容晚月的身邊。
地上的容晚月已經渾身濕透,身體被凍得瑟瑟發抖,林盛面色微微動容,随即卻又恢複冷淡:“雪娘的身子還未好,她這段時間不想見你出來,你且回去吧!”
林盛說的是江雪娘落水小産的事,可這件事不是她做的,容晚月清清楚楚的記着江雪娘自己跳下落鯉池時得意的笑容。
但多說無益,容晚月不想再解釋,她張口,隻想結束自己和林家的關系。
然而面對林盛再開口,容晚月說的卻是:“相公,不是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