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刻還正是驕陽似火的金陵城,此刻卻已是昏天黑地。
言歸正傳,你若想問為何他母親希望他弱冠之年娶妻生子的話,實在抱歉,他也不知道。
每次楚二叔總是同他說‘你母親希望你好好習武,發揚光大楚氏一族’‘你母親希望你好好上學堂,做一位名人雅士’‘你母親希望你…’諸如此類的話,對于他來說早就習以為常,沒有任何感想,說不準這都是他的好二叔編來诓他的呢!
反正小時候的事,他大多都是不記得的了。
倘若真的想他成為人中龍鳳,為何他的好父親總是對他忽冷忽熱?撒手放縱?
楚燿實在猜不透,想不明!倒不如趁年少,浪得幾日是幾日,何須在乎那些已離世的人所說的話。
楚燿心煩意燥地看着楚二叔仍在喋喋不休的嘴,急忙轉移話題道:“二叔!你與其在跟這裡跟我浪費口舌,倒不如去找楊大娘呢,剛才我可是送了一個大禮給她呢!現在說不定就在哪條街上打滾着呢!哈哈哈哈哈哈!”
楚二叔一聽,心肝脾肺那叫一個火啊,怒道:“你這混小子!那可是金陵最有名望的媒人!如若得罪她,她那張嘴到處抹黑你,你就别想娶到好姑娘了!你氣死我了!快說,給了什麼給她?”
肖骐詫異想道:“……”二郎難道還不夠黑?金陵城内難道還有女子想嫁作他妻?
肖骐打了一個寒顫,默默将這個‘不得體’的想法抛到九霄雲外。
這可千萬别讓二郎知道他有這種想法!否則他可又要受罪了!
“哼!本公子的事本公子自己說了算!才不需要外人插手!”
“你個無知小兒!知不知什麼叫媒妁之言!惱死我也!快說!”
楚燿對着楚二叔做一鬼臉,涎皮賴臉道:“我不說,我不說,我就不說!哈哈哈看誰還敢幹涉我的事!肖骐,走!今天小爺我心情好,請你到金膳樓吃食去咯!哈哈哈……”說完大搖大擺地跑了。
肖骐連忙對楚二叔作了個揖,跌跌撞撞地追趕着楚燿。
楚二叔不由的怒火中燒,氣急敗壞地吼道:“混小子!給我站住!快來人!給我把這混小子給我綁起來!哎喲喂!我的頭啊,氣死我了!”
話雖如此,這楚家仆人護衛哪個敢動他家二少的?怕是真的活得不耐煩了!仆人們個個面面相觑,愣是一動也不動!
楚二叔唯有眼睜睜看着楚燿愈走愈遠的背影,隻得捶心頓足,仰天長泣:老天啊!誰來收走這個小魔頭!
楚二叔正默默的悲天憫己,從門深處那邊傳來肖骐幽幽的聲音:“是‘百花散’……’”
楚二叔當即一愣,等反應過來,哪還見那二人的蹤影!心中怒火猶如火山迸發──
“楚燿!!!!你給老子回來!!!”
聲如洪鐘,震耳欲聾,百鳥盡散!
街上百姓皆是被這咆哮聲震而止步,随即又好像沒有什麼事情發生一般,繼續說說笑笑、悠悠蕩蕩了。
隻有個别好事之人又議論非非起來:
“你們說,這惡少一日不鬧是不是吃不下飯啊?”
“關你什麼事啊?又不是你吃不下飯!”
“你說,這惡少是不是夜叉附身啊?如此頑劣不堪!窮兇極惡!”
“又沒有惡你!哪那麼多廢話!”
“你這人咋回事啊?我們這不是‘讨伐會’嗎?你不讨伐讨伐,你入會來幹嘛呀!”
“我這不是站你對立面,好讓你讨伐嘛!”
“哦,是哦,果然感覺很不一樣!”
“…………”
“那你說,惡少近日越來越惡劣猖狂,會不會鬧出人命官司啊?”
“我還聽說了,前月他才打了隔壁村的李阿牛呢!手都差點打廢了!也不知道為啥?以前可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勒!那李阿牛家竟也不敢聲張,要不是我姐夫就住隔壁,怕都是還不知道勒!哎喲娘呀,想想都好怕怕!下次看到這惡少,得躲得遠遠的才好!”
“……真的假的?楚二爺也鎮不住他了??”
“千真萬确!當天我姐夫還看見楚家大少到李阿牛家,不知談了些什麼,李阿牛家當天連夜收拾細軟就搬走了!也不知搬去何處了……”
“怕不是怕那惡少報複吧……”
“……誰知道呢……”
幾個是非之人的議論聲漸息漸遠,直到被風一并卷入塵埃中,再也聽不見了。
金陵城的街道仿似永遠都這麼的喧鬧,盡管這黑壓壓的天空猶如金鐘罩一般罩在上方,也絲毫不影響金陵城百姓們如火的熱情。
夜已至,街道上仍是人聲鼎沸的喧嚷,百姓們都争着趕着購入今天晚飯的食材和小食,準備好好犒勞犒勞自己和家人。
如要說數哪裡最為熱鬧,那肯定是金陵第一大酒樓──金膳樓。
金膳樓位于懷堂巷中街,其建築金碧輝煌,雕欄玉砌,足有三層之高。第一層為大堂,二三層則都是雅室,專門為那些達官貴人而設。
而金膳樓最有特色之處,是大堂堂中有一個一丈有餘的歌舞高台,高台上方挂着五光十色的水精雕品,有百花齊放,有鳳凰于飛,有孔雀展屏諸如此類,一眼望去,件件精品惟妙惟肖,十分生動。
可也就隻有第一眼望上去是震撼,再多看兩眼,又覺得雜亂無章。至于,是不是真的好看,那就因人而異了,誰讓金膳樓是金陵最奢華的酒樓呢?又誰讓這酒樓的老闆有這麼一個奇怪的惡趣味呢?這點莫名怪誕的品味,看久了,竟也覺得賞心悅目了。
言歸正傳,金膳樓──是專供美味珍馐,山珍海味的膳食酒樓。這裡的食材全都以昂貴且珍稀為名,價格也是高得離譜,盡管如此,慕名而來的食客總是絡繹不絕。
要說金膳樓最為出名的,便是‘八寶翅’。
‘八寶翅’采用最為珍貴的血翅慢火細炖上三個時辰,最後再加入金膳樓獨門秘制的桂花蜜,入口清香爽滑,甜而不膩,是楚燿最為喜歡的一道甜食。
可惜的是,此道小食由于材料珍貴,做法繁雜,一天隻得售賣八盅,而且隻有晚膳才開始售賣,不管你是家纏萬貫還是金玉貴人,也得提早三日預訂,錯過的話,不好意思,下次請早!
金膳樓的老闆就是如此标新立異,獨樹一幟!
早先有不少食客抱怨金老闆的狠心與決絕,更有不少土豪劣紳,名公巨卿,威逼利誘什麼手段都使出來了,隻為這一盅小小的‘‘八寶翅’’。
可金老闆那雙眼一閉,八風不動,不退讓,不妥協,不屈服!你愛咋的就咋的!回過頭來,還不是乖乖上門、預訂、等候。
話說他們恨嗎?恨啊!可是又有什麼辦法,他們不過是被味蕾擊敗的手下敗将罷了。
一日敗,日日敗,心不甘情也願啊!
可偏偏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楚燿。
隻要他想吃,随時都會有一盅在等着他!
你想問為何?
原因如此,如今金碧輝煌的金膳樓十年前也曾面臨着衰敗,不少名門望族等着看好戲的、等着金老闆屈膝上門‘乞讨’的大有人在!可金老闆是誰?倔強孤傲的性格使得他不低頭,不認輸,不服命!
就是因為這股使不得、無用處的傲氣,如今的他恨不得回到十年前一刀抹了自己或者是随便向一個看他笑話的貴人磕一百個響頭換取銀兩也不至于現在被楚家那小祖宗三天兩頭就來禍禍他的酒樓。
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吶。
回過頭來,其實楚燿母親也是‘八寶翅’的狂熱份子,聽聞金膳樓有可能關門大吉,耐不住日思夜想、心心念念今後再也吃不到如此美食,一時激動便投擲千金救援了當時岌岌可危的金膳樓。
這一下可驚呆金陵城所有等着看好戲的人和金老闆。
金老闆有疑,有惑,難道楚夫人也如同他人一樣,故意來看他笑話??
金老闆撓心抓肺地度過幾日,實在不得其解,便親自上門讨個說法。若是楚夫人跟他人一樣,那便退了就是,他金縷絕不是搖尾乞憐之人!
可登門不到一盞茶時間,楚夫人滿面春風,眉歡眼笑前來迎道:“我别無他求,隻有一心願,便是希望每日都可吃到一碗‘八寶翅’,那我便心滿意足了”。
此後,不論打雷閃電,刮風下雨,一盅熱騰騰、香噴噴、甜絲絲的‘八寶翅’都會如期送至楚家,十年如一日,從未中斷。
回望眼下,今夜的金膳樓格外的熱鬧非凡,笙歌鼎沸,鼓樂齊鳴。
高挂的大紅燈籠垂滿飛檐牆壁,火紅紅的燭火倒映着每個食客心滿意足的面龐,張張笑臉盈盈,個個笑容可掬。
華燈朦朦,片片祥和。
楚燿前腳踏入金膳樓,堂倌後腳就撲上招待,深怕怠慢了楚二公子,“楚二公子,您來啦?”
“開一間雅間吧。”肖骐上前答道。
“這……”堂倌一邊偷偷望向楚燿一邊磕磕巴巴道:“楚二公子,您看這……今日不知何原因,雅間……都,都滿了……您看……要不您委屈下……大堂還有位置……”越說到最後,堂倌的聲音愈發輕微,到最後幾乎聽不到了。
“嗯???”楚燿挑挑眉。
堂倌:“……”娘呀!好可怕!
肖骐:“……”哎呀,沒飯吃了!
堂倌和肖骐大眼瞪小眼,各懷心思。
眼下正是金膳樓最為繁忙的時刻,大堂食客進進出出,熙熙攘攘,宛如集市。
此時,一位身着绯色華衫的曼妙女子盈盈上台,彈奏起七弦琴,唱着莺莺小調,柔柔糯糯,輕聲歌語,好不沉醉!
楚燿看了片刻,頗為滿意道:“小爺我今日心情好,你随意找個位置吧。”
肖骐:“……”幸好,幸好。
堂倌:“……”幸好,幸好。
堂倌和肖骐相視一笑,惦着腳歡快退下。
須臾,一道道美食便端上了桌,楚燿漫不經心地吃着‘八寶翅’,聽着小曲,難得有片霎的安靜。
楚燿支着左臂,雙眸望向台上,金晃晃的燭光倒映着他的眉目極為柔和,瞳孔中微光閃閃,好似有點點星光就要從他眼中綻放開來。
小曲還在幽幽地唱着,仔細聽那曲詞,竟是描述一對相愛戀人而又不得眷屬的虐戀情深,哀哀戚戚,酸酸楚楚,隻見他時而蹙眉,時而抿嘴,淩厲冰冷的下颚正彰顯着主人此刻的心情。
肖骐專心緻志的享受着美食,全然不顧周圍的環境和那凄婉的歌聲,也忽略了從旁傳來的一道火辣辣的視線。
視線最終落在的位置,正是楚燿那皓若凝脂的側顔上。
悲酸戀曲斷斷續續已近尾聲,台下一衆女子聽衆也跟随着曲樂體驗了一回悲歡離合的凄楚愛情故事,個個面露哀痛神情,眸光蒙霧,說不清,道不明,是何愁緒。
楚燿巡視一周,不耐煩道:“嘁,迂腐不堪!”
肖骐不明所以:“……”發生啥事?這麼大火氣?
楚燿斜了一眼:“吃你的東西!”随手抄起一個雞腿塞進他的口中。
肖骐萬般無奈,繼續啃他的雞腿去了。
吟歌女子哀調綿綿,琴聲一頓,結束了這場繞梁之音。隻見绯色女子起身背起七弦琴,步履匆匆的離開了金膳樓,奔向下一場盛樂之地。
眼下,此前目不轉睛盯着楚燿的靛藍衣男子好似也是一刻都坐不下去了,起身正了正衣冠,朝着楚燿走去。
楚燿看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男子,竟有片刻的迷蒙。
肖骐愣了愣,回過神道:“請問這位公子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