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之大,人生苦短,兜兜轉轉,不過都是生死二字。
無論是多麼傲世輕物,高高在上的人,在此境況,那些所謂不可抛棄的,不可逾越的所有矜持,都抵不過這冀望的救贖之光。
老者似是所有感應,他面露慈祥,溫和回道:“小子,若不是你大哥他千求萬求,我才懶得管這芝麻綠豆的小事呢。唉,誰叫他與我有緣,天命不可違,不可違啊!”
“我大哥?”楚燿震驚道:“是我大哥叫你來救我的嗎?這裡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被困在此處無法出去?為什麼這個人要糾纏着我?為什麼他想要取我性命?雖然我跟他是有過節,但我并不是殺害他的兇手啊!”
“停停停!你這小子,哪來那麼多為什麼!凡事皆有因果,你種下的因,就必須嘗它結出來的果!這就是天道,管你是人是妖魔鬼怪還是九天仙神,都不可違逆!”
“憑什麼?我不過是捉弄他一番,根本沒有傷過他分毫,難道這就要我與他償命嗎?這是什麼破天道!根本就是不講道理!”
潛行居士一邊哀聲歎氣自語道:“年輕人啊,年輕人啊,你怎麼這麼愚蠢啊!那死家夥是不是瞎了啊把那玩意放你身上?可惜了,可惜了。”一邊又“啧啧啧”表示無比惋惜,若不是他那滿臉的幸災樂禍,還真覺得他是多麼的痛心疾首。
楚燿一旁看着他各種神情随意切換,宛如瘋子,不得不懷疑大哥是不是被鬼遮眼?拜托這瘋癫居士來搭救他?這到底是來救他出火海還是來調侃他的?
楚燿撇去其他想法,急聲問道:“居士,那現在是要怎麼辦?”
潛行居士:“呵,這種區區戾鬼,對我來說就是小菜一碟,小菜一碟,看我馬上收了他,說不定還可以趕上吃消夜呢!呵呵……”
楚燿俊臉一下烏雲滿布:“…………”
潛居士尴尬呵呵幾聲,随即收回圓滑神情,一對峰眉飛揚聳立,口裡誦念有詞,手結手決,喝聲道:“戾鬼退散,敕!”
風,呼嘯而過。
“咔咔咔,嘿嘿嘿,嘿哈哈哈!”
一聲聲低沉,嘶啞,陰森的笑聲從濃霧中傳來。
就在他們談論期間,黑霧迷鎖中的沈銳早已起了變化。
詭霧中有紫色閃光穿梭移動,噼裡啪啦忽閃忽暗,猶如一團憤怒的怒火!
沈銳瞳孔幾乎已不見眼白,隻剩下一片黑暗,如黑洞一般!
潛居士暗罵一聲:“糟!他要變羅刹!!”
楚燿驚恐萬分:“怎,怎麼回事??他剛才不是這樣的啊!!你對他做了什麼啊??”
“閑話少問!!”潛居士轉身又掐一手決,高聲喝斥:“邪鬼破滅!誅!!”
忽地,一道金光大作,如一把金色巨刃飛速劈向沈銳。
沈銳低吼一聲,雙手交叉抵在額頭,一道紅色如閃電的冷光朝巨刃當面迎去。
雙刃淩空碰撞,火花四射,震天動地!
狂風肆虐而起,卷起了地上的一片枯草橫行。
正邪交鋒,這一方小小天地充滿了暴戾陰狠的殺意。
燭火被紅光染成火紅色,愈燃愈暗。
雙方就這樣死死僵持着,絲毫不見有落敗的一方。
沈銳黑眸死死凝視着潛行居士身後驚慌的楚燿,一刻不曾移動。
楚燿被這雙冰冷詭谲、毫無感情的眼睛看着,身後莫名爬起一股寒氣,直擊心口!
他迫切的想要逃離,可雙腳早已被二人驚心動魄的威懾力震得無法動彈!他隻能眼睜睜看着近在咫尺的殺機,心驚膽顫!
隻見沈銳黑漆漆的瞳孔閃過一絲紫光,就在下一刻,他突然撤開雙手,大手一揮,一道戾光便朝楚燿襲去!
潛居士冷哼一聲:“雕蟲小技!”
他身形一晃,眨眼間就将楚燿護在心口處,大袖一擋,将寒光盡收袖中,危機盡除。
潛行居士正要得意,殊不知,一雙宛如利刃的手已穿過他的心口,尖利五指上腥血正滴滴塔塔地流淌着,滴落在地,開出一朵朵邪惡血花。
楚燿吓得渾身發寒,說不出一句話來。他驚悸不安地看着眼前的潛行居士,盡管已身受重傷,那一雙鑲刻在皺紋裡雙眼依然是亮得刺眼,淩厲依舊。
“居,居,居士…你…”楚燿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話音未落,潛行居士猛地一把将他推後,随即拼盡全力,揮出一道金光打在沈銳身上,将他擊出幾丈之遠。
動作完畢後,他迅速從袖中掏出一顆赤紅色藥丸,入口吞下。隻是藥力還未發作,一股血氣直沖上嗓子眼,鮮血從他口中噴了出來!
楚燿急忙上前攙扶着他,僅僅看了他一眼,就被他臉上的異樣給吓呆了。
楚燿語帶顫意道:“居,居士,你的臉……”
隻見潛行居士全身褶皺盡數褪去,一張白皙俊朗的面容慢慢浮現。
濃淡相宜的劍眉下,一雙燦如星辰的眼眸如一譚冬水,冷冽凜厲;精緻圓潤的鼻子似柏松般挺直聳立,薄厚适中的嘴唇有一微微弧度楊起,似笑非笑。
若不是那一條條蜿蜒紅線盤旋纏繞在他臉上,還有那蒼白的近乎無血色的嘴唇,這該是多麼俊美的一張臉啊!
而恰恰又是因為這些詭異的紅線,給這張俊秀的臉增添了一抹詭異的豔麗,讓人看得移不開眼。
此時的他面色蒼白,汗津貼面,臉上充滿痛苦之色。他一手捂住左心傷口,陰森森道:“可惡!他指上有幽靈花的……唔……又是那家夥玩的把戲…”又一道腥血從他口中噴出,臉色又白了三分,白得近似透明,飄飄欲倒!
“咔咔咔,嘿嘿嘿。”
遠處沈銳獰笑着掙紮起身,緩緩朝這邊走來。
楚燿心慌意亂,攙着潛行居士的手不由地哆嗦起來,“居士,現,現在怎麼辦???難不成我們都要死在這裡了?居士!居士!你别暈啊!!!”
“别,别晃了……你放心…不是我們……是你……他的目标,隻有你…你…好自為之……吧…”
話剛落音,潛行居士身形已至透明,憑空消失了。
潛行居士的消失如天雷般将楚燿劈得不知所措。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近在眉睫的沈銳,那雙黑暗的瞳孔内波瀾起伏,似要将他吸入深不可見的黑洞裡,永生不見天日!
人在面臨巨大恐懼時,并不是因為将死而恐慌,而是在黑暗深淵裡時,有人給予你一絲救贖光芒而又狠心将它抽走,這種萬念俱灰的感覺甚至比死亡還要來得絕望!
楚燿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駭意,高聲尖叫:“啊!!!!!!!”
鬼哭狼嚎,群魔亂舞。
陰涼凄厲,生不如死。
沈銳身影飄動,下一刻便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朝楚燿閃身而來。
倏忽,一道光芒由上至下降落,一個巨大的白玉風铎橫空出現。
風铎周身刻滿密密麻麻的咒文道言,直向沈銳逼近!
驟不及防的攻擊讓沈銳無所遁形,他雙掌朝上,死死撐住不讓風铎逼下。
隻見他那雙黑瞳漸有血色滲出,黯黑色交雜着朱紅的腥血,說不出的鬼魅駭人!
不稍半刻,沈銳身形已是顫抖不已,風铎強勁霸道的威力不斷侵迫着他,讓他無處可逃。
沈銳厲聲嘶吼,嘴裡長出似野獸的獠牙,驚悚又醜陋!
他雙膝跪倒在地,仍是如困獸之鬥,想掙脫風铎桎梏。
卻不料,就在他慌神間,風铎迸發出一道強大的金色光芒,穩穩将他收入铎中,發出“嗡嗡嗡”轟鳴,悅耳且動聽。
風铎漸變漸小,飄落進一雙強勁有力的手掌中。
風忽起,廟外傳來“铮─铮─铮”撞擊聲,持續半刻之餘後,“砰”的一聲巨聲響起。
廟門,彈開了。
清冷的月光灑在門檻上,斑斑點點如滿天繁星,一地光芒。
一陣隐隐約約的桂花香氣攜風襲來,芳香四溢,将一室的血腥遮得嚴嚴實實。
楚燿這才從呆滞中驚醒,看向來人。
這是一個俊朗的青年。
一身飒爽剛勁素白勁裝,黑發高高豎起,唯留兩縷發絲在臉頰兩側,棱角分明的五官因這兩縷發絲變得溫柔如水。
隻是那一雙狹長的眸裡帶着些許狠戾和戲谑,臉上挂着的那一抹暗昧調笑,更讓人分不清他是好是壞。
再往下移看,左肩處一縷縷紅色桔梗花紋順勢爬至袖口,異常妖異。
這一抹紅,看在楚燿眼裡,竟有說不出的鮮活、美豔,還有一絲似曾相識的溫暖……
男子看了一眼迷惘的楚燿,諧谑道:“切!吓傻了啊?”
他的嗓音似野狼的低吼,磁性十足而又帶有些危險,話音深處還帶有幾許邪魅的撩逗,而那張看似笑意盈盈實則寫滿揶揄的臉着實讓人想扇他幾巴掌。
楚燿在他的嘲笑中徹底清醒:“誰,誰傻了!你又是誰?”
這一個接着一個的,都是來嘲諷他的?還是來救他的?
男子側首做疑惑神态,随後輕輕抿了嘴笑,淡淡道:“我?在名喚下千面,涅天境術士,奉我們少境主之命,前來援助你。客套的話就不必多說了,等回府後,給個五六百銀兩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楚燿:“…………”
千面見他神情有異,以為他舍不得這點銀兩,又諷刺道:“喲,舍不得啊?那我走?不過我可事先告訴你啊,這裡可是異境生,沒有我指路,你就是走破鞋子也是出不去,到時候就…啧啧啧……”
楚燿幽怨的望着他,心想道:“怎麼一個比一個不靠譜?這不會又是另外一個詭物變相來折磨他吧?”
思及,他說道:“我不知道什麼是涅天境,更不認識你說的少境主,他為什麼叫你來助我?”
千面吃驚地打量着他,眼裡滿是危險氣息。
楚燿被他盯的渾身難受,低聲喝道:“看什麼看!”
千面突然覺得腦袋有點發疼,心裡暗道:“這都是什麼事啊…”
暗自感歎後,他道:“日後你自會知曉。怎麼樣?我開的條件應不應予?我自是不會害你的,不然也不會大老遠趕來收拾這刹鬼了,你可得想好了哦,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啦。再在這裡待下去,就算不被殺死吓死,再過兩日,等你身體越來越虛弱,自會有妖魔鬼怪來搶占啃噬你的身體,你可不想死了也沒留得個全屍吧?再說了,我千山萬水前來,又費盡靈力鎮住這頭魔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給點車馬費也不為過,你說是吧?”
他頓了頓又道:“還是……堂堂楚家二少,這點小錢都給不起了?”
楚燿聽他細細分析下來,本來還想着慎重考慮考慮再做打算,不想他最後竟然還說他給不起這銀兩?
他楚燿是什麼人,堂堂楚家二少爺!誰敢瞧不起他?也沒有人敢瞧不起他!
楚燿挑挑劍眉,陰沉沉道:“好,成交!隻要你能助我出這詭境,我定雙手奉上銀兩,再通告整個金陵,“你”是本公子的救命恩人,隻要你在金陵一日,金陵城民都會對你“畢恭畢敬”!”
“爽快,成交!”千面喜道。
“見錢眼開的小人!”楚燿譏諷一番後道:“那現在該怎麼做?如何回……啊!!!!”
話音未定,他已堕入一片黑暗中,如一片毛絮,孤零飄浮在無際的深淵裡,陰森渺渺,陰冷凄凄。
突然,前方有一點光明若隐若現,越來越近……
天邊微光呈現,旭日将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