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安排好一切事務,這才又輕手輕腳走到他身旁,道:“公子,我們現在,要怎麼辦?”
“啊?”連鳳逑神情恍惚地應了他一聲,然後又是長久的一段沉默,他從未有過像此刻這般的無助,眼眶不由又泛起陣陣酸澀,他擡手抹了抹眼角,道:“藏大哥,藏大哥人呢?”
青竹輕聲答道:“藏公子說他去準備聚魂香。”
“聚魂香?什麼是聚魂香?”連鳳逑茫然問道。
青竹雙唇猶有千斤重,張合了許久,才又繼續道:“藏公子說,門主…是橫死的,要用聚魂香先将門主的三魂六魄凝聚起來,眼下香隻剩堂前這一點,他要再去準備多些來。”
連鳳逑靜靜聽着,沒有插話,可一對上他的眼神,青竹便知道,他或許并沒有在聽。隻聽他又問道:“那思遙?思遙人呢?”
青竹:“楚公子他,還沒有醒來。”
“哦。”連鳳逑提步向棺木走近,伸手将那張被連夫人拉下來的柩巾又緩緩提了上去,“睡吧,讓他好好休息一下。”
青竹微微躬了躬身,安靜地站到一旁。
堂上抽咽聲依舊在斷斷續續的響着,将在場之人的心逐一擊個粉碎。而躺在棺木中的那個人,卻是再也無法為他們送上一句慰言。
楚燿清醒過來時,便看見肖骐閉眼倚在床邊,他伸手将被衾掀開,不料肖骐卻睜開了眼,轉頭看向他,憂心道:“二郎,你醒了!”
“我怎麼會睡着了?”楚燿坐起身,惺忪的雙眼朝窗外看了一眼,猛地甩開被衾,驚道:“肖骐!現在都什麼時辰了!你怎麼不早點叫醒我?連伯父的壽辰都要過了!”他推開坐在榻邊一動不動的肖骐,急急忙忙套上靴子,整理好儀表就往門口沖去。
“二郎!”肖骐忽然大聲地叫住了他。
楚燿背影可見的一僵,立在原地沒有任何動作。
“二郎。”肖骐放緩聲音,慢慢道來:“連門主他現在……安放在連氏祠堂。”
空氣宛如凝結一般,四周靜得落針可聞。
二人就這樣靜默了許久。
肖骐不知何時來到了楚燿身後,左手慢慢撫上了他的肩膀,輕聲道:“二郎…”
可楚燿卻忽地擡起雙手,緊緊捂住耳朵,瘋狂搖着腦袋,尖聲道:“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他嘶吼完後回過身來,雙眼通紅,可倔強的仍不讓眼淚落下來:“肖骐,你快告訴我,我是在做夢是不是!隻要一覺醒來,一切都會跟昨天一樣的,是不是!?”
肖骐剛止住的淚水再次從眼眶中滑下,抽泣道:“二郎…”
楚燿的瞳孔漸漸又失了焦距,他隻覺心口猶如刀割,痛得他身子一軟,癱坐在地上,口中卻仍在喃喃道:“不是夢嗎?是夢吧?啊?”
肖骐蹲下,将他擁入懷中,輕輕撫摸着他的發絲,聲音輕得宛如一片雲彩,“二郎,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些。”
楚燿怔怔盯着前方,眼中打轉的淚花早已随着疼痛揮散不見。他輕輕将肖骐推開,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去祠堂吧。”
肖骐跟在他的身後,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眼前這個背影看上去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足以将他這幾年對他的所有認知統統推翻,隻剩空白一片。
連氏,祠堂。
楚燿站在祠堂門外,腳下如有千斤重,令他擡不起腳繼續前進。直到這一刻,他都希望這一切隻是一個夢。隻不過這個夢,有點真實罷了。
這時,正在給棺身描繪符文的顔塵突然擡頭朝他這邊看來。楚燿視線撞上他目光的那一刻,雙眼突然一酸,滾滾熱淚就這樣滑出眼眶。
顔塵放下手中東西,快步走到他面前,擡手便要替他抹去淚水。楚燿卻是一個偏頭,與他擦身而過。
他緩緩來到連鳳逑身旁,便停下了腳步。
連鳳逑感覺到有人向他靠近,他沒有擡眼去看,隻是輕輕道:“你來了啊。”
楚燿抹去眼角眼淚,低下了頭,道:“……對不起,如果我當時早點進去的話,連伯父說不定……”
“噓~”連鳳逑伸出食指抵在唇邊,道:“小點聲,别打擾了大伯父休息。”
楚燿再次繃不住的渾身顫抖。他恨!恨那惡毒的兇手!更恨自己,沒有早點進去破雲院,阻止兇手行兇…可他真的能阻止嗎?從事情發現到現在,過了大半日,他們都沒有找到任何關于兇手的信息,仿佛這個兇手隻是他們臆想出來罷了,他根本不存在于這個世上?
然而,看着堂上這口棺木,這一切真實的,仿佛如一場大夢!
楚燿内心湧動的暴風雨般的仇恨就要将他湮滅!
忽地肩上傳來一道壓力将他的顫抖壓了下去,連鳳逑如泉水般清透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去吧,去看大伯父最後一眼。”
楚燿提步朝棺木走去。棺身原是幽黑,此時已被涅天境的人用赤金的朱砂畫滿了符文,千面正落筆畫下最後一筆後,便退到一旁,将位置讓給了他。
他慢慢向棺内探去,那裡面躺着一個人,一個永遠都不會再對他笑的人。他伸手想要去觸碰那張柩巾,卻遲遲不敢下手…因為他知道,即使拉開這張陰陽之隔的柩巾,也不會看見他想看見的那張臉……
楚燿深深吸了一口氣,一股熱流再次不争氣地湧上了他的雙眼,他重重的将那道堵在他心口的氣呼了出來,頭一仰,映入眼中的卻是一堆奇怪的符文。
放眼望去,棺木正上方的梁上都用朱砂畫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猶如一個巨大的法印,恰好将下方的棺木罩在其中。
“……這是?”楚燿将注意力轉到符文上,回頭去問一直站在他身後的顔塵。
顔塵的視線從他踏進祠堂來便沒有離開過他,他看見在他蒼白的面容後面藏着無盡的悲痛,他那雙因強忍着淚水被浸的通紅的雙眼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破碎後被強行拼接回去的瓷娃娃般,刺眼,憔悴,和毫無人氣。
“這是聚魂符咒。”顔塵艱澀地開口回道:“連門主身首異處,乃是暴死,若不施法将魂魄凝于體内,恐要變成羅刹鬼。不過聚魂符咒隻是暫緩之計,若三日内不能找回連門主的頭顱施以咒法與身體相接,那連門主他,勢必會變成羅刹,禍害人世…”他頓了頓,又道:“若是真的到了這一地步,我們隻能強行将之誅滅。羅刹一旦誅滅,将會永不超生…”
就在他落下話音之際,門外忽然啪啦一片碎裂之聲響起。
楚燿移眼看去,滿地的飯菜和碎裂的陶瓷混在一起,而連鶴鳴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又增驚懼。
顔塵面色更是一凝,眉頭緊緊蹙起。
楚燿趕緊上前查看一番,确定他沒有受傷後,才道:“……鶴鳴,你别聽他胡說,他說話就是這樣,喜歡誇大其詞。你放心,連伯父的,頭顱,一定會找回來的,一定!”
連鶴鳴失魂地望着他,看樣子根本沒有聽他講話。他徑自朝着顔塵走去,問:“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楚燿快步來到顔塵面前,一把拽起他的手腕,怒喝道:“你再亂說我就……”
“嗯。”顔塵卻不顧他的威脅,淡淡應了一聲,答道:“三日内找不回連門主的頭顱,他的魂識将會失去意志,沒有意志的羅刹隻會陷入無盡的瘋狂和殺戮且無法被淨化,除了誅滅之外,無計可施。”
連鶴鳴聽了他的肯定之後,面上竟擠出了一個虛弱的笑容,雙眼卻是死寂的可怕,“多謝,我會找回父親的頭顱的,我會的。”說罷一刻不停留的轉身去了。
地付便是與失了魂魄般的連鶴鳴擦身而過,他一轉身,想要将他喚住,可最終還是沒有開口。地付奔馳着來到祠堂,堂上畫滿符文的棺木和在場之人面上的沉重皆已說明他方才所聽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放輕腳步走進祠堂,來到千面和顔塵身旁,他沒有再多問前因後果,因為即使現在知道了所有,也隻不過是徒然罷了。
逝去的人已永遠逝去。而此刻他們該做的,便是要用盡一切方法,将兇手繩之以法,以祭亡人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