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依舊黯淡。
楚燿等人原打算今日啟程回金陵,卻收到顔塵托店小二的報信,說是還有事需要處理,請求他多留一日。
楚燿是一萬個不願意與他同行,可想到他若是一人回去,到時被楚爍問起,又該念叨他了。為了他的耳根清淨,他還是勉為其難的再等上一日吧。
再者,他多少也猜到顔塵所說的是為何事,他也頗為好奇,想到昨夜夜襲的黑衣人,他倒十分期待這件事情接下來要如何發展,如果可以的話,他更想一睹黑衣人的真容,他倒想看看敢對他下手的人,究竟是何相貌。
楚燿二人沿着江堤一路前往滄河渡口,江堤兩旁有不少的攤位,大多都是賣魚賣蝦,僅有一小部分擺賣的是一些小玩意,看着倒是有趣,不過手藝極其粗劣,楚燿看了兩眼,便嫌棄地移開了眼。
雖堤岸兩旁人來人往,但仔細望去,每個人的面上都沒有歡笑生氣,隻籠着一層厚厚陰郁,就連五官也變得有些模糊不清,再看看他們宛如行屍走肉的軀體,不知道的還以為誤入鬼市了呢。
楚燿正要繼續前行,就見肖骐被一個奇怪的小挂飾吸引了去。這手藝普通的挂飾在這一堆粗糙制品當中,反而顯得十分精緻,隻是造型實在是古怪,說他是人,他背上卻又生了一對像魚一樣的背鳍;說它是魚,可它又有五官和手腳,讓人着實猜不透他究竟是個什麼物種?
肖骐揣摩了半天,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便向老商販發出疑問。
老商販捋了捋灰白的胡須,一字一句回答道:“這是我們滄河縣的守護仙的神體,可以驅邪祛穢,護人安康。這位公子,買一個吧,江仙會保佑你的。”
他講話全程盯着肖骐不放,雙眼陷在一層又一層的皺紋之下,眨都不眨一下,眼下還帶着兩片重重的烏黑,像是許久沒有合過眼一般,看得肖骐心裡發毛,手裡拿着的守護仙神體一下變得燙手起來,放下不是,買也不是,站在原地不知該是如何是好。
幸而楚燿看出了他的窘态,伸手奪過他手中的守護仙神體,放回攤上,朝老商販道了一句:“我們不買,謝謝。”
老商販也沒有再做糾纏,不緊不慢的将守護仙神體擺好,那雙渾濁的瞳孔卻是如陰魂般一直随着楚燿轉動。
換作之前,楚燿早就送他一句“再看挖你雙眼出來喂狗”之類的威脅狠話,可見他滿臉的皺紋和佝偻的身子,他竟管住了自己的嘴。
不過,這老商販渾身上下透着一股腐敗的死氣,讓楚燿感到很是不爽,便趕緊拉着肖骐離開了他的攤位,繼續前行。
二人走了半刻,楚燿突然想起一件事:“肖骐,我問你,那天店小二說縣民找替代品的事情,你跟顔塵提過嗎?”
肖骐眼神飄忽不敢與他對視,支支吾吾道:“那個,我,就是……”
看他這副吞吞吐吐的模樣,楚燿也猜到了八九分,怪不得昨夜顔塵忽然出現在自己的房中,美其名曰是保護自己,可孤男寡男共處一室,誰知道他心底在想些什麼?若是他被自己的美貌所誘惑做了沖動之事,那他找誰說理去?
楚燿當下便要轟他出房,誰知這時屋頂卻生了動靜,二人立即噤了聲,顔塵遞給他一顆藥丸讓他服下後便隐入了暗處,而他則躺回床上假睡。
果不其然,真的從窗口跳進來了一個不軌之人,直朝床榻而來,很明顯是沖着他來的。
而在短短幾招對持之間,楚燿感到黑衣人的手腳功夫極高,若不是顔塵在場,他怕是已經落入他的手中。都怪那店小二,若不是他突然出現,興許他們已經将他擒下了。
但最最可惡的,還屬顔塵那家夥,他明知道自己當時正是火氣攻心,就想拿店小二出出火氣,他竟還出言替那沒有眼見力的求情,甚至妄圖教育他?
他憑什麼教育他?他是他的誰?
不想起此事還好,一想起來,楚燿心中那股無名火又蹿了起來:“誰讓你跟他提的?!”
肖骐哪知自己又踩到了他哪個怒點,隻得先告饒再說:“二郎,我真的不是有心要告訴顔公子的!你聽我解釋!”
楚燿怒目圓瞪。
肖骐心下一虛,立馬道來:“昨天回客棧後,二郎你不是叫我去後廚下個面嘛,然後我就去了。就在我下面的時候,聽到廚房背後有人在小聲議論,我本來是不打算細聽的,可過了一會,我模糊聽到他們是在說祭仙的事,還說上一次祭仙的那個少年是當地的一個員外不知道去哪裡擄來替代他兒子的,他們還說員外是花了重金請的高人去擄人,隻有成功!沒有失敗!我當時聽後吓了一大跳,想着趕緊回來讓二郎你當心些。
然後,在回房的路上,我撞見了顔公子。他見我神色慌張,就問我發生了何事……我一時心神混亂,就把我聽到的都告訴他了。”
說到此處,肖骐舉手對天發誓道:“二郎,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有意要跟顔公子說的!我那時就是吓壞了,又沒個人在身邊商量對策,所以顔公子一問,我就全盤托出了…不過顔公子聽了後,讓我不要擔心,不要聲張,他會派人去查明此事是否屬實。”
楚燿托着腮靜靜聽着,不知作何思想。
肖骐一直偷偷觀察着他的神色,瞧着他這時怒意稍減,又大膽道了一句:“二郎,顔公子他那麼厲害,跟他說也是百利無一害啊!為什麼二郎你不讓他知道呢?”
楚燿冷眼一瞪:“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置喙了?”
“哦~”肖骐不情不願應了一句,又在心裡暗暗想着:“怕不是因為一樣身為男子的二郎你竟還需要顔公子來保護,覺得很是丢臉面吧……”
“你說什麼?!”楚燿忽地暴怒而起。
肖骐立即捂着了嘴,心底慘叫一聲:“要死!我怎麼把心裡話給說出口了?!”
楚燿一步逼到他面前,一雙盛滿怒火的眸子裡全是他驚慌失措的狼狽相。
肖骐再次求饒:“二郎!不是你聽到的這樣的!你聽我狡辯!!”
楚燿沒有再給他說話的機會,掄起拳頭作勢揮下!
肖骐正想擡手去擋,忽地瞥見前方一抹熟悉的身影,手指一指,大叫一聲:“錢老闆??!”
“别想找借口逃脫!”楚燿咬着牙道。
“我沒騙你!”肖骐激動地推着楚燿朝那處望去:“你看!真的是錢老闆!”
楚燿定睛一看,前方人群中站着一個穿着通黃錦緞長袍的中年男子,頭上頂着一個金燦燦的束發冠,極為耀眼,正是那消失許久不見的錢貴!
錢貴此人,秉性古怪,不喜與人接近,按照常理來說,這樣孤清冷漠的性子,應要低調行事才是。可錢貴卻偏偏相反,極愛奢華鋪張,吃的用的都是常人所不能及,而穿的戴的更是如此,不僅要全身上下都是上上品,且要是那種一眼看過去就可以亮瞎人眼的璀璨奢侈之物,每次隻要他一出現,沒有人能不将視線投放在他身上。
金陵之大,能與楚燿争奪衆人目光且讓楚燿心服口服的,也隻有錢貴此人了。
那邊,錢貴正在與魚販讨價還價,雙方正辯的激烈,錢貴眼見自己就要勝利,正要暗喜之時,忽地被人一把扯住手腕,他心生大怒,猛地回過頭看看是哪個不知死的敢在這個重要時刻打亂他的節奏。可一回頭,他到了嘴邊的咒罵又生生吞了回去,隻訝然道:“……?楚二公子?你拉老夫作甚麼?”說着還不忘看了看身旁站得跟個木頭人似的随從,眼中滿是“你怎麼不出手阻止他”之類的意思。
随從隻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頭看向了其他方向。
錢貴此時隻想捶胸罵他白眼狼。
這時,楚燿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拉到一旁無人之處:“錢老闆,你不在金陵打理你的醉雲樓,跑這裡來作甚麼?”
錢貴的老手被他拽的有些發疼:“楚二公子,你再不放手,老夫的手就要斷了!”
肖骐也生怕楚燿一個沖動就把錢貴的手給掐斷了,忙忙勸說道:“是啊,二郎,錢老闆這老手老腳的,可要承受不住了。”
楚燿這才松開他的手,又往他面前站近了一步,生怕他突然跑了似的,冷着一張臉,森森道:“錢老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錢貴可不吃他這套,他可是敢跟當今天子叫闆的人,哪能被他這番裝狠作兇的的模樣吓倒了:“老夫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這事還輪不到你楚二公子來管吧?”
“……”楚燿真想一拳揮在他這張老臉上:“你想去哪裡我是管不了,可你欠我的東西,總歸該還了吧?”
“老夫什麼時候欠……”錢貴話說一半,卻住了嘴。他想起來了,他确實是欠了他東西,準确來說,他還欠了好多人呢~~這也是為什麼他要離開金陵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