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苑。

涼風舒爽，一縷幽香氤氲在風中飄蕩，沁得人滿身藏香，心生旖旎。

楚燿卧在涼亭的貴妃榻上，閉眼微眠。

微風習習吹着，耳邊是鳥兒的清脆吟唱，蟲豸的低低私語，在這滿苑的歲月靜好之中，楚燿的心卻似在燃燒，隻需再加一句貼耳私語，這火便能燎原。

楚燿緩緩睜開雙眼，亭上的爬藤綠意蔥蔥，垂落的細細藤蔓搖搖曳曳，在他眼中慢慢晃成一抹月白的身影。

隻是這麼一想，他的心禁不住又是一番悸動。

濕熱的細汗自手心泛起，再慢慢延伸至身體個個部位。隻是一瞬，全身都潮着黏膩的躁狂和悸熱的顫動。

楚燿重重地喘着氣。

苑裡的所有聒噪都被這聲喘息炙得不敢再出聲了。

楚燿抹了抹鬓角的濕汗，倏地站在身來，風吹過身子，他才猛地清醒了大半。細碎的陽光散落在他面上，映得他面色十分複雜，目光幽幽。

他出了涼亭，看到亭下角落處綻着一株半人高的雪白茉莉，開得十分燦爛，一朵挨着一朵，陽光灑在細嫩嬌弱的花瓣上，閃着缤紛耀眼的虹光。走近一聞，繞鼻的幽香瞬間變得濃烈，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般，炙熱，到難以抑制的揮散。

楚燿摘了一小朵放在鼻尖輕嗅，濃郁的香氣瞬時讓他醉了心神，無法自拔。他伸手輕輕撫摸着嬌蕊，心想着等下叫肖骐摘些下來曬幹，用來泡飲想必也是極美的。

楚燿正一轉身，那個萦繞在他腦中的月白身影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躍進他的眼簾。

微風中的幽香頓時變得熾烈，轉瞬便化為一團熊熊火苗，燃得他心底遍地是火，是邪火。

楚燿口幹舌燥，那夜的情夢又開始霸占他的理智，他的掙紮。

熱。很熱。

顔塵端着山楂飲從他身旁走過，進了涼亭，放下食盤，倒了一杯出來後，才喚他：“上來。”

楚燿愣呆呆地走了過去，坐下，乖巧地接過冷飲，灌了好大一口。

真舒爽啊。

冰冰涼涼，酸酸甜甜的冷飲從齒縫滑過，再經過幹燥的喉嚨，最終流入體内，将他身體裡的燥火稍稍壓制了些許。

楚燿又問他要了一杯，這次他喝的很慢，一口抿着一口，仿佛是在品嘗什麼絕世美味。

顔塵看着他沒有眨眼。

楚燿将杯中冷飲喝了個底，才放下杯子，雙眸在他臉上掃了一眼，懶悠悠道：“看我做什麼？”

盛夏的風詭異多變，這會兒已經褪去了怡人的涼爽，搖身一變，成了火辣辣的熱，實在是讓人燥得很。

顔塵背後滲一層薄汗，可臉上卻依舊上冷靜自若，他伸出修長的五指，握住那隻還殘有餘溫的杯子，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楚燿，啟唇道：“這兩日面色好看了些，可還有哪裡難受？”

楚燿搖搖頭，接過他又遞過來的冰飲。

杯子轉交間，二人食指一觸即過。

是涼的。

是熱的。

二人同時在心裡低語。

這時的烈陽已升至頂空，滾燙熱辣的陽光讓所有的事物都陷在了萎靡的靜谧裡，苑裡隻聞得楚燿吞水的咕嘟聲。

楚燿喝完了第三杯，将杯子扣在桌上，移眼去看那在日光下盛得精神的茉莉花。

時間一點一點的在流逝。

風穿過花葉，撫起二人的衣擺，似乎是在有意無意地拉攏着二人間的距離。

風知道，他們都在等對方開口。

風也知道，開口的一定會是那位穿着月白長袍的男子。因為每一次的每一次，都是他先敗下陣來。

風更知道，在這場持久的對望中，是一場悸動之戰。勿論誰輸誰赢，他們最終都會陷入漩渦之中，誰也不能自拔。

顔塵把杯子擱回食盤，平聲道：“楚二爺的死魂已收了幾縷，相信再過不久，便能收齊了。”

“是嗎。”楚燿知道他這話隻是在安慰自己罷了，誰也不知道楚二叔的魂魄被分成了多少，有生之年能不能找齊，誰也說不清。“希望如此吧。”他淡淡的回道。

烈日下的水氣的逗飄散成熱煙，顔塵擡起手指摸了摸裝着山楂飲的盅身，冰涼已然消散，怕是不能再喝了。

二人隻說了兩三句話，楚燿又是燥得不行，四周都是滾滾熱浪，灼得他渾身酥麻和煎熬。他伸手就要去抓杯子，才剛碰到杯身，便被一隻手壓住了。

顔塵的聲音有些幹啞：“不冰了，别喝。”

楚燿收回手，放到桌下緊緊攥着，一雙眼到處打轉，慌亂間，他随便找了個話題道：“那桂花糕，你吃了嗎？”

其實他心底清楚，這桂花糕，吃或者不吃都是異夢一場而已。可他還是問了，憋在他心裡好些天，他終于還是尋到了這個機會問了。

顔塵眸中閃過一抹異光，像是枯渴的魚抓住流水一般，裡面混雜着讓人摸不透的新生和喜悅，他決定暫時忘卻那份壓制住他的承諾，在這份試探下淺淺表露一下自己的心聲：“吃了。”

“很甜。”

他微笑着說，所有的心思都藏在了這兩個字間，隻要你靜心傾聽，便能聽見你所想不到的一切。

楚燿聽了，恰恰也因為“很甜”這兩個字顫了心房。從他認識這個人的第一天開始，他心髒的顫動仿佛從來不是為了自己，至于是因為什麼，他不想承認。畢竟從一開始，他就唾棄過，謾罵過，冷眼過，逃避過，可任他如何掙紮，在這雙時常含着柔情的目光的注視一下，一切變得徒然。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他們了解過嗎？深交過嗎？患難過嗎？……哦～患難倒是經常共患難，可從他們相識以來，他們有過交心的時候嗎？

沒有，什麼都沒有。

于楚燿而言，他們之間僅有的聯系還是楚燿莫名其妙的厭惡在支撐着這份毫無幹系的關系罷了。

那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份“厭惡”悄悄變了質？

楚燿不敢去細想，他怕深究下去，他的臉面就保不住了。

楚燿裝作很平靜的樣子，淡淡應着他：“嗯，念在你幾次救我性命，這點小小心意，就不用言謝了。不過，我也不是小氣之人，若是你要謝金，你開個數，我必定奉上。”

噢~這話說出口他就後悔了，他這張該死的嘴！

顔塵的臉色反倒沒有特别大的變化，仍舊淺笑道：“你這話等千面回來跟他說，想必他會很開心。”

楚燿對千面愛錢這一事還是頗感興趣，立即擡眼望着他問道：“他很缺錢嗎？一說到銀兩，他的雙眼就放精光。那樣子，好像财狼見到生肉一樣。誇張誇張。”

“他倒不是真的缺。”顔塵低聲笑了聲，又道：“他小時候曾發過誓，要存夠十萬兩錢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