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晖墜入山底,橘橙橙的天空轉眼便被幽黑代替,半碗大的冰輪懸在夜空,淡淡的銀輝鋪灑大地,一切靜谧可佳。
楚寒雨馳馬踏過山路,震落一地野花,烏黑的泥路仿若被披上一件七彩紗衣,讓這幽寂的黑夜也變得生動許多。
弛出了四五裡,遠遠處聽見幾聲異響回蕩在黑夜深處。
夜中的深山野林是飛禽走獸的天下,它們潛伏了一個白日,入夜便是它們的狂歡時刻。
楚寒雨一路疾騁,前方是灰暗不見盡頭的山路,兩旁高大的樹木幾乎将所有月色遮擋,隻靠着幾點瑩瑩綠光方能辨别方向。
烈焰駿馬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山中的夜風帶着滲人的森寒無孔不入,楚寒雨冷不丁抖了抖。她揮動馬鞭馳騁,希望在深夜前趕到楚府。
今日若不是管了那女子的事,她此時應該是躺在熟悉的床上,而不是還在這野山中飛騰。
楚寒雨在心中回想着,一雙冷眸在黑夜中閃着凜凜寒光,一時竟讓人分不出是夜的死寂讓人駭怕多一些還是她的冷酷更讓人駭怕多一些了。
耳旁風聲呼呼而過,一片片虛影在眼前一閃而去。
又行了五六裡路後,烈焰馬倏地停了奔騰的馬蹄。馬聲蕭蕭,冷風呼呼,讓這片詭寂的深林生出了一分凄厲的驚悚。
“烈焰,怎麼不走了?”
楚寒雨拍了拍烈焰的馬背,手下駿馬卻是微微發着抖。
“怎麼了?”
烈焰四蹄不安的在原地跺來踱去,始終不肯再往前一步。
前路影影綽綽中透着幾點幽幽綠光。
頭頂銀輝漸漸暗淡,轉瞬之間,四下更是黑的可怕。
“轟隆!”
驚雷聲忽閃而起,楚寒雨和烈焰皆是一陣激靈。
狂風緊接而來,樹葉野草被打得狂擺扭動,在僅存的月色的映照下,好似一個個将要破地而出的孤魂野鬼。
風聲嘶厲,穿在空曠的山林中,仿若一聲聲凄厲哭鳴。
烈焰瘋狂甩動頭部,一步一步向後退去。
楚寒雨擡頭看了一眼無際夜空,隻見滾動的雲層之中爬着兇橫的利光,就要突雲砸下了。
要下雨了,并且還是暴雨。
“烈焰,乖,再加把勁跑,就要到了。”
楚寒雨催促的聲音就像是一隻脫了水奄奄一息的小魚,被狂風吞并,淹沒,隻剩下嗡嗡的回音。
烈焰躁動地擡了前蹄,馬身被風吹得有些踉跄。
楚寒雨勒緊缰繩,大聲喝道:“烈焰,跑起來!”
在主人震喝的驅使下,烈焰咴咴低鳴兩聲,抖了抖馬蹄,似箭般飛了出去。
黑暗被甩在身後,前方又是不到頭的黑暗。
“霍嚓!!”
刺眼的強光爬出雲層,映得夜空猙獰如野獸巨口,嘶吼着想要吞噬整片大地。
“駕!!”
烈焰馬蹄如飛,震碎了野林深處的森森死寂。
“轟!霍嚓!”
天空仿似煮沸的水,轟隆轟隆冒着沸騰的水泡和白煙。
“噼裡啪啦。”
豆大的雨砸了下來。
下一瞬,暴雨如千軍萬馬齊齊湧下!
烈焰奔騰的四蹄好幾次都險些打滑,驟雨如厚幕,遮住了夜奔人的歸家路。
暴雨伴随着雷電轟鳴而下,天地如孤葉般飄流在動蕩的飓風之中。
馬聲嘶鳴,這聲聲尖嘯穿透雨幕,擊碎黑暗,在風雨飄搖中開辟出一條明路。
“嚯嚓嚓!”
閃電将天空劈了個粉碎!
強光如碎星般擠滿了整個夜空,大地瞬間一片明亮!
光亮入眼之際,橫倒在前方的大樹幹猛然蹿進楚寒雨的瞳孔之中。
烈焰飛馳的速度已然無法刹停!
千鈞之際,楚寒雨缰繩一緊,暴喝一聲:“躍!”
烈焰四蹄騰飛,堪堪躍過了那棵大樹。然而落地之時,隻聽得“劈拉”一聲,烈焰前蹄一屈,險些跪倒在地。
“籲~~”
楚寒雨抓缰穩住烈焰身子,烈焰晃了幾晃,這才縮着右蹄不斷甩動。
方才那聲指令來得突然,若不是一人一馬間默契無比,恐不是要受盡筋骨之痛。然雖是躲過了攔路障礙,烈焰的前蹄卻也因此受傷了。
楚寒雨拍了拍烈焰,“走不得了是麼?”
烈焰低低鳴了兩聲。
就在此刻,一道電光又起。沉浸在漆黑之中的山林驟然一亮。
前方半百之距,隐約看見一處草屋的影子。
山野林間,竟會有草屋?
莫非是好心者為趕路人搭建的臨時落腳處?
楚寒雨隻是猶豫片響,便翻身下馬,牽着烈焰行去。
茅草屋看着并不太大,約隻能容納十來餘人。
楚寒雨牽了烈焰入内,本就不寬闊的草屋瞬時便被身形健壯的烈焰占去了大半。不過草屋雖窄,卻勝在牢固,漫天的飓風暴雨皆被它阻擋在外了。
這一停了下來,楚寒雨才覺得整個身子透着入骨的濕冷。
烈焰站不住身子,索性躺了下來,伸着前蹄嘶嘶哀叫着。
楚寒雨依偎在它身旁,輕輕撫慰着它。
雷電交加,雨勢如排山倒海般傾倒下來,愈下愈大。
約莫兩個時辰後,雨漸漸轉小。
楚寒雨在半睡半醒間,覺得腰間一燙。
她倏地睜開雙眼,暗驚一句:“該死,竟然睡過去了。”
連日的趕路已讓她神魂俱憊,加上今夜淋了一場大雨,此時的身子正微微發着熱。不過這一些都不足以令她倒下,她已堅強了十幾餘年,若是随随便便的一場雨便能将她打倒,她豈不白活了。
楚寒雨伸手向腰間探出,才剛觸碰到一點堅硬,又被燙的縮回了手。借着微之又微的夜色低頭查看,那散發着滾燙的堅硬之物竟是她的佩劍——秦懷。
秦懷劍,劍長三尺半,約有二指寬,劍身極薄,削鐵如泥。秦懷劍樣式極為普通,劍鞘是烏紅交疊,也沒有任何雕飾,隻殘留着許多摩擦和刮痕,經年累月之中,早已看不出是何料所鑄。這樣一把普通的長劍,卻是楚寒雨最為寶貴的珍愛之物。
隻因這把秦懷劍,是楚昂送與她的及笄之禮。自那之後,這把秦懷便陪她度過了無數個不眠之夜。
楚寒雨也曾問過楚昂,這劍如此普通,是從何而來?楚昂并未多言,隻說是舊友相贈。而秦懷劍劍身輕薄輕盈,想來比較适合女子使用。那時也正好近逢楚寒雨及笄,楚昂便将它轉送給了她。
楚寒雨褪下濕哒哒的外袍,往手上一裹,拿起秦懷細細地看。
并無任何異樣。
可為何會發燙?
楚寒雨心裡疑惑,手下秦懷還在散發着滾燙的溫度,透過濕冷的外袍送到她的手心,頓時整條手臂流入一股熱流,全身慢慢熱了起來。
她翻轉秦懷左右上下查看,半刻後,還是沒有發現端倪。
“這是怎麼回事?”她小聲低喃着。
屋外的夜雨正淅淅瀝瀝下着。
暴雨洗刷後的山林溢着草木的清香之氣,讓人如沐春色盎然之中;而晦暗的夜色在細雨中也漸漸有了幾分清明,大地恍若一新。
楚寒雨收回目光,裹着濕衣的手往劍柄上一放,緩緩的把劍拔出來。
“霍嚓!”
天上忽地又劃過一道張牙舞爪的電光。
楚寒雨驚得一頓,比夜還黑的瞳孔縮了縮,飛眼向屋外瞧去。
外面的雨停了。
隐隐見有一絲銀輝融在夜色之中,慢慢将黑夜的濃重驅散。
楚寒雨穩了穩驚顫的心,一把将秦懷拔出。
“嗡~”
長劍出鞘,發出一聲仿如低泣的嗡嗡嘶鳴。薄如蟬翼的劍身森森寒光之上,是楚寒雨那雙沁着冰冷的雙眸。
劍光晃晃,一亘一亘的輝芒烙在草屋雜亂的地上,隻覺晃眼至極。
她微微眯了眯眼,目光一凝,在劍身與劍柄的交接處發現了端倪。那裡刻着一個極小的字——寂。
楚寒雨眸中蕩着奇異的閃光,她與秦懷作伴至今已有六年,卻從未發現這裡還刻着一個寂字!
寂?
是這把劍原主人的名字嗎?
她還在思緒之中,手中的秦懷竟慢慢降下了溫度,又恢複了往日的冰冷堅硬。
“真是怪了。”
屋外月色皎潔,柔柔的輝光洩在門前,印着深深淺淺晃動的樹影;風攜着絲絲清涼吹入草屋,掀起她月白的衣擺烈烈作響。
楚寒雨不作思想,将劍插入劍鞘,心道:“回去後再找機會問問大伯父罷。”如此想着,她也不再多想,起身在草屋裡遊了兩圈。
草屋内除了雜草幾堆,再無任何事物,一眼望盡。
烈焰休息了一陣,此時精神飽滿,正慢慢悠悠地啃着地上幹草。
楚寒雨冷眼看去,欲想喝斥,又想起這兩日兩日趕路的辛苦跋涉,也不拘着它了,輕聲道着:“少吃些,這幹草也不知在這裡放多久了,省得吃壞了肚子等下又跑不動了。”
烈焰晃着腦袋長咴一聲,扭過身子埋頭就啃,完全不把她的話聽進耳中。
楚寒雨搖了搖頭,任由它去,隻吩咐着:“吃快些,吃飽了就啟程回府。”
楚寒雨走出草屋,頭上明月耀耀,銀色的光暈籠在山林中,那神秘而又危險的氣息瞬間蕩然無存,隻留一片甯靜祥和。
“咴~~~”
烈焰的驚鳴驚醒了沉入夢境的楚寒雨。她快步回到草屋,便見烈焰挪了身子,正用頭拱着什麼東西。
楚寒雨走近一看,原來是一塊石碑,方方正正,目測隻有一尺多高,極矮,若不留心,誰也不會注意到它。
烈焰拱了幾下就不拱了,伸出蹄子輕輕敲了兩下,清脆的聲音回蕩在草屋之内,莫名讓人生出一絲顫栗。
楚寒雨蹲下,推開馬蹄,才發現這小小的碑上竟刻滿了密密麻麻的文字。隻是這些文字看着實在怪異,豎七扭八,又長又短,根本無法辨認出它寫的究竟是什麼。
她看了一會便放棄了,“走吧。”
楚寒雨牽起烈焰,出了草屋,踏着月色馳向歸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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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走後一刻鐘,一抹黑影憑空出現在草屋中。
他穿着一身全黑黑袍,面上籠着一層黑霧,看不清是何相貌。隻是周身的陰邪之氣,讓黑夜都禁不住顫抖,四下一片死氣沉沉。
隻見他走近石碑,伸出右手,一道濃黑的黑霧從他手心鑽了出來,慢慢融進石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