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懷盯着他的側臉看了許久，才道：“你不是一個人，你現在有我……還有秦府上下，軍中的一衆兄弟。”

沈寂轉過臉，與他四目相對。二人眼中都藏着幾分隐晦的情緒，誰也沒有移開臉，隻是這樣靜靜地看着彼此。

風聲蕭蕭而過。冷冷的寒風拂在臉上，秦懷一個激靈，别過了臉，換成一張嬉皮笑臉，“往事不可追，舊人留心中。現下什麼都别想，我們趕快去找東西裹腹吧，好餓啊～我早飯都沒有吃呢。”

沈寂聞言面色沉了沉：“又不吃早飯，到時候胃疾又犯有得你難受的了。”

秦懷吊兒郎當回他：“行了行了，你比路管家還長氣，你要是活到他那個歲數，估計天山河都要被你叨叨幹了。”

沈寂無語笑出了聲。

柳州城中。

長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今日是上元佳節，城中百姓皆紛紛丢下手中勞務活計，該吃吃，該喝喝，東玩玩，西逛逛，樂不思蜀。

數月來，戰争帶給他們的陰雲也在今日消退了許多，加上明日就是和談之日，百姓們更是樂上加樂，狂喜無比。

要知道，就算兩國開戰，可也得遵守君子協議，不斬殺來使，不殃及城牆，不傷害無辜。所以自開戰以來，柳州和勒城百姓們都還是如同往日一般生活，隻是為怕百姓亂竄，不利謠言洩露，是而兩城的城門都是緊閉，沒有手令，不得出入。

生活雖是沒有任何影響，可内心的焦慮不安使得兩城百姓們都坐立難安，茶飯不思，睡不安甯。畢竟無論哪方赢了勝利，另一方也不會好過。到頭來，受罪的還是他們這群無辜百姓。

早知會有今日，柳州和勒城百姓們一定相親相愛，不再同往日那樣鬥嘴互毆，互看不順眼。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就是不知當初肆意傳謠的那兩名商戶此時正躲在哪個角落裡大聲嚎哭，小聲忏悔呢？

“新鮮滾燙的燒骨肉出爐咯～”

堂倌捧着大盆色澤誘人的燒骨肉穿梭在桌椅人流之間，行過之處，留下身後一群人目光閃閃，口水直咽。

“客官，您的燒骨肉來啦～請慢享用。”

秦懷吧唧着嘴：“太香了！”

衆食客口饞難耐，不斷催促着堂倌。

“店家，我的燒骨肉呢！？怎麼還沒有上來？”

“是啊，我剛才可是跟他們一起進來的，怎麼他們的上了我的還沒有？！”

“是啊～餓死人家啦～”

堂倌陪笑道：“快了快了，各位好等啊，馬上就來！”

催促間，秦懷已經幹掉了兩塊燒骨，别看他身形瘦長，好似一推就到，可吃起肉來是一點也不含糊，活像餓了幾天似的。

“吃慢點。”沈寂推了推他的手，“吃的太急，對胃不好。”

秦懷這才放慢動作，“知道了，你真啰嗦。”他美滋滋咬着燒骨肉，鹹香肉嫩，汁液飽滿，再嚼上一嚼，肉香瞬間充滿了整個口腔，“真是太好吃了！守副将果然沒有介紹錯。”

笑語連連間，一大盆燒骨肉隻剩下一桌殘骨。

秦懷拍拍圓鼓鼓的肚子，滿足道：“真好吃，有機會還來。”

沈寂正要招呼堂倌過來結賬，卻被秦懷按住了手，“等等，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沈寂豎起耳朵聽來，原來這幾名食客是在議論天山戰一事。

食客甲神神秘秘道：“聽說了不，蒙老爺把自己關在房裡已經快一個月啦。”

食客乙：“不是吧？那他吃喝拉撒都在房裡啊？”

食客甲：“不然嘞？”

食客乙歎氣道：“他老人家是覺得對不起柳州城民，無顔出門了。”

食客丙啃着肉含糊不清道：“我就說蒙老他一根筋，老固執，這有什麼的嘛，這事說起來是他兒子鬧出來的，跟他蒙老有啥關系？真是越老越看不開了。”

食客甲：“俗話說養不教父之過，蒙老爺怎麼可能不自責。蒙公子他年輕氣盛，做事有欠考慮，可誰也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成今天這個樣子啊。”

食客乙：“也是，蒙公子也意識到自己釀了大禍，前兩日還去了牛頭村赈粥派米了。”

食客丙：“要說這蒙公子也實在太沖動了，退一步海闊天空，他怎麼就不能像蒙老爺那樣心胸寬廣呢？”

食客甲：“你也年輕過，有些事情做年輕的懂個屁？再且說，誰會想到事情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要是知道了，誰吃飽沒事會做這種事？唉，按我說啊，怪隻怪蒙公子倒黴，撞槍口上啦～”

食客乙：“是啊，你說幾十年了我們柳州和勒城都是這樣過來，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次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隔天大家都當沒事發生一樣。其實，大家就是嘴賤手癢，圖個一樂，誰會想要真的開戰呢？戰争戰争，戰的是領地，争的是權力，這跟我們普通老百姓八竿子打不着關系，我們怎麼可能真的想要開戰呢？”

食客乙左右看了看，接着小聲說來：“我也是這樣認為的。魏國和赤沙國早就面和心不和，這幾年猶甚，開戰那是遲早的事，沒有蒙公子，也有李公子，陳公子。總之，隻要一點風吹草動，那就能成為開戰借口，打了再說！”

食客丙：“說來說去，我們老百姓也是有錯，大家都是人，管他哪國的人，和平相處它不香嗎？非得一天到晚整些破事出來！唉，要是這次兩國能握手言和，我再也不會跟勒城的人過不去了。”

食客甲：“也是也是。”

食客乙：“就看明天了！”

食客丙：“開戰以來就沒有出過城了，等封城解除之後，我一定去勒城買幾天鹹魚回來吃！”

食客甲：“說的也是，其實鹹魚還挺好吃的。”

食客乙：“是啊……”

“……”

“…………”

“………………”

幾人聲音越來越小，直到融進嘈雜喧鬧聲中，再也聽不見了。

秦懷沉着臉，眸色深深。

沈寂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

所有人都身不由己。沒有人能在風雨中全身而退。

秦懷收回了面上的陰沉，招來堂倌結賬。

待二人離開好好味燒骨店鋪時，外面已是紅霞漫漫。

秦懷站在人群中遙望天邊暮色，接着轉過臉看了沈寂一眼，微笑着對他道：“要是以後的每一日都像今天這般，那該多好啊～”

斜陽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一身黑衣染成了赤紅，可即使如此，他的雙眼，還是如清水一樣純淨。

沈寂眸光閃閃，心中一動。

晚風吹來，他溫柔的聲音揉在風中，輕輕說道飄進了秦懷耳中。

“會的，我會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