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燿一記冷眼掃了過去。
肖骐猛地吸了一口氣,轉過身,仰起臉,話鋒一變:“你們這是什麼意思?當我家二郎是賊人來防嗎?”
守衛們拱手道:“小的不敢!”
肖骐哼聲道:“既然不敢,為何還不開門迎我們進去?”
守衛甲左右看了一眼,這才開了門迎了他們二人進去。
禁室四面環牆,每走二十餘步才有一扇雙掌大小的窗口,奈何位置太高,半點天光也透不進來,整個禁室昏暗不明,雖壁上挂有幾盞油燈,可眼前還是如蒙塵一般,看不清晰。再往裡走,空氣越來越是渾濁,又潮又悶,還伴有一股腐爛氣味撲面而來。
三人行了一陣,來到最深處的一處禁室,才停了腳步。
守衛甲道:“楚公子,樂姬就在這裡。”
禁室内有十餘間禁房,間間鐵欄緊閉,有一墨鬥大小窗口,常年不見天日,潮濕又陰暗。而室内也隻有簡單的擺飾,一張暗紅色的木榻,一張矮幾,再無一物。
楚燿掃了一圈眼前禁房,最終目光鎖定在最深處的角落。
樂姬蜷縮着身子,躺着地上,露出小半張臉來,隻見她秀眉緊緊攏在一起,雅睫時不時輕輕顫動,額上更有細細霧珠,看上去睡得極不安穩。
室内壁上也燃着一盞油燈,火花明明暗暗,打在她的側顔上,若不是臉上那些深淺不一的猙獰疤痕,這該是一副美人萎靡的凄美之畫。
隻可惜…
楚燿目不轉睛地盯着樂姬,眼中浮着隐晦不明的情緒。
肖骐躲在他的身後,探出半個腦袋随他看了幾眼。這一看她,又想到人們口中說的那些恐怖屍骨,越看越是慎得慌,心也開始拔涼拔涼。他扯了扯楚燿的衣角,細聲道:“二郎,你在看什麼啊?要不我們還是回去了吧?我覺得這裡好冷啊~”
“噓~”楚燿示意他噤聲。
禁室内頓起陷入詭寂。
良久之後,楚燿道:“有沒有聽到,叮鈴叮鈴的聲音?”
肖骐和守衛甲對視一眼,皆搖了搖頭道:“沒有。”
楚燿的聲音飄忽在幽暗的禁室中:“沒聽到麼…”
肖骐看了看左右兩眼,驚恐不已道:“二郎,沒有聲音啊,你别吓我。”
楚燿不作回答,倏地轉身道:“回去吧。”
肖骐和守衛甲皆是兩眼蒙圈,跟在他身後往外走去。
三人出了禁室,長時間不受光亮所照,乍一下見到天光,三人不覺雙眼微眯,片響之後,眼前才恢複如常。
臨走之前,楚燿吩咐守衛們好生照看樂姬,又讓肖骐給了他們每人幾兩茶錢,這才轉身而去。
二人原路返回,還未走出一裡,陽光突然被路過的烏雲遮擋,石路瞬間又陰森了幾分。
肖骐心裡發慌,隻覺腳下的路也變得十分硌腳,雙眼時不時前後左右暼上一眼,還是未能放心,遂又小跑了兩三步,緊緊貼在楚燿身後。
楚燿輕聲一笑:“你這膽小的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一改?”
肖骐也不在乎他的嘲笑,一臉戒備掃視四方,怪聲道:“天光白日都這樣的陰氣森森,指不定有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二郎我們還是快走兩步吧。”
楚燿攏了攏被他拽得皺巴巴的袖口,道:“涅天境的人在這裡呢,哪還有不長眼的東西敢留在天雷門?”
肖骐神色警戒瞅了一眼被風晃動的影子,待看清是枯樹枝影後,才定了定心,道:“話是這樣說。”說着又壓低聲音道:“可我覺得,某些時候,他們也有那麼一點點的不靠譜。就拿之前的事來說,那些妖鬼之物都撲進家門了,他們還一點反應都沒有,總歸還是年輕,經驗不足。”
楚燿還是頭一次聽他這樣評價涅天境的人,不禁一愣,道:“你平時不是老說有他們在就什麼都不怕嗎?怎麼今日換了說法了?”
二人一路說着,那片烏雲也随風飄散而去,天光複明。
肖骐忽而一笑,道:“我就胡口一說,二郎你可千萬不要告訴他們啊。”
楚燿遞給他一個白眼。
肖骐像是發現什麼不得了的事般,興奮說來:“二郎,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麼老看千面不順眼了。”
楚燿不明所以:“?怎麼說?”
肖骐道:“我剛發現的,二郎你很喜歡對着人翻白眼,千面也是這樣,而且他翻得比你還勤,所以,二郎你看他不順眼是因為這個吧?”
楚燿還真沒有想到這方面去,隻是單純的覺得千面這個人比較欠揍罷了,再有一點就是第一次見面時他看了自己所有的狼狽,導緻他每次見到他人都會想起被沈銳的恐怖支配的那段時日…
楚燿甩走腦海中又浮現的畫面,面色一陰,道:“你腦子整天在想些什麼的?”
肖骐:“不是嗎?我還以為是千面翻白眼的功力比二郎你厲害,所以你才會看他不順眼呢。”
楚燿忍住翻眼的沖動,道:“我吃飽沒事做跟人比什麼翻白眼?我是哪種無聊的人嗎?”
肖骐呵呵擺手道:“不是不是,二郎你日理萬機,怎麼可能會做這樣無聊的事。”
楚燿冷眼一瞪,欺了上去,“不過你說他翻白眼的功力比我厲害是幾個意思?他哪裡比我厲害了?你倒是說說清楚,不說清楚我要你今天吃不了兜着走!”
肖骐直接裝癡扮傻:“啊?我剛才有說話嗎?我什麼也沒有說過啊。”
楚燿撸起袖子,“找死!”
肖骐哀嚎着跑開,暗道:“剛才是誰說不會做這樣無聊的事的啊。”
二人你追我趕跑了一陣,待回過神後,才發所在之處已不是原來的密林石路。
在二人眼前的,是一片一望無際,勝似白雪的海棠花樹。
許是花期至末,花瓣落了滿地,每棵樹上也隻零星綻着些許嬌花,然花姿妩媚,楚楚可人;花香清冷而隽永,沁在風中,連風也變得迷人。
楚燿奇道:“從前怎麼從未發現這裡還有一片海棠。”
“好美啊~”肖骐置身于清香之中,舒歎道。
楚燿折了一枝海棠,放在鼻尖輕輕一嗅,險些醉倒在這隐秘的馥郁之中。
二人漫步于花間,滿眼的嬌花點點,連身心都變得愉悅輕快了。
再往前走了百來餘步,在重重疊疊的花影交錯之間,肖骐晃眼一看,見到有閣樓重影。
肖骐手一揚,指着花樹之後,道:“二郎,前面好像有座房屋。”
楚燿細細一看,果然看見有墨磚紅牆的虛影匿在海棠之間,若隐若現。
楚燿道:“走,過去看看。”
二人踩着一路的落花而去,前方果然有一處高樓,墨黑的琉璃磚瓦,朱紅的高聳圍牆,看上去甚是莊嚴。而門前,站着兩個橫眉冷眼的守衛,頗有怒目金剛之像,繞是妖魔鬼怪見了都要忌憚三分,更别說是普通人見了,隻會避而遠之。
楚燿卻毫不露怯,一甩衣擺,直直行了上去。才剛踏上第一層台階,那二位守衛冷眼射來,擡起佩刀,刀鋒直向着他,厲聲齊道:“此處乃天雷門禁地,閑人莫入!”
楚燿一頓腳步,仰頭望去。天光灼灼之下,那扇緊閉的墨黑大門上閃耀着點點金光燦燦,光影晃動間,似有詭異的赤紅斑紋浮動,忽有忽無。
楚燿眨了眨眼,再望去時,卻是什麼也看不到了。他視線一轉,落在門扉左右的蛇面鋪首上,蛇頭嘴巴大張,兩顆毒牙在陽光下更顯兇厲和冷毒,仿佛下一瞬就要撲上來,一口讓人西去。再往上看去,是它那對既寒又陰的綠瞳,正一動不動地盯着台下來人。
楚燿的心忽而一顫,竟莫名有些心驚。
肖骐站在他身後,扯了扯他的衣角,細聲如蚊道:“二郎,我們還是走吧,我總覺得這裡…”他沒有把話說完,隻因他說着話時,偷偷瞧了一眼那蛇面鋪首,霎時雙目劇瞪,餘下的話便卡在了喉嚨,再說不出話來。
楚燿與守衛僵持了片響,最終還是退下台階,轉身沖肖骐道:“走。”
肖骐愣愣跟在他身後,不發一言。
守衛收回佩刀,雙目直視二人離去的身影,面似寒冰般冰冷。
高牆之内,忽聞兩聲“砰砰”聲起,似是有什麼硬物撞擊牆體的聲音。
守衛二人四目相交,又回正了臉,似兩尊石像般挺立而站,半點情緒也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