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眼皮不擡一下，淡淡道：“沒暈倒之前怎麼不見你喊痛？這兩天我看你還挺生龍活虎的，怎麼現在就不行了？”
肖骐改躺為趴，悶聲道：“這怎麼一樣嘛，沒人知道的時候咬咬牙還可以忍一忍，可一旦傷口暴露在陽光下，被人關慰過了，那是半刻也忍不了的！哎喲，痛痛痛，痛死我了~千面，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會死啊？”
千面放下手中的書本，轉過臉對着他，無奈道：“那你想怎麼樣？”
肖骐扭過頭，笑眼眯眯道：“我想吃山梨飲。”
千面想也不想直接拒絕：“不行，許大夫說了不能吃冷的。”
肖骐皺起了臉：“那我想吃油餅行不行？”
千面搖頭：“不行，許大夫說煎炸的東西也不能吃。”
“炖肘子呢？”
“不行，太油膩了。”
“清蒸桂花魚總可以了吧？”
“腥辣也不行。”
“拌菘絲呢？”
“……生的，不行。”
“桃花糕？”
“點心都不行，太甜，不利于傷口愈合。”
“黑米酥！”
“……顔色太黑，會留疤的。”
肖骐卷過被子一蓋，哀嚎不休：“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還慘過一命嗚呼啊！”
千面輕聲一唉，道：“好了好了，别叫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麼你了。起來。”
肖骐踢走被子，露出紅撲撲的小臉，一臉幽怨道：“幹嘛？”
千面勾勾手指：“過來坐這。”
肖骐扶着腰起身，穿上木屐哒哒走過去坐下。
千面從地上拿起一個木盒，一打開，盒中裝了十幾隻白白胖胖的小兔子，聞一聞，清香滿鼻。
肖骐：“這是……？”
千面一翻白眼，道：“自己看。”
肖骐腼腆一笑：“你不是說點心不能吃麼？”
千面取出盒裡精緻可愛的兔子點心，道：“這是我特地…叫人做的，山藥泥，隻放了一點點蜜糖，不甜，你試試看。”
肖骐迫不及待拿起小匙羹挖了一半送進口中，口感綿滑，細膩清甜，“嗯…這也太好吃了！”
千面柔笑道：“别吃太急，還有很多。”
肖骐：“嗯嗯嗯嗯嗯……”
三兩下功夫不到，肖骐已經吃了五隻小兔子。口腹之欲得到滿足過後，他才放慢了動作，斯斯文文地一點一點挖着來吃。
他一邊吃着，一邊擡眼偷偷去千面的側臉。
細碎的陽光爬上窗台，風一吹，晃了幾絲光暈在他的眼睫上，輕輕一眨，如一根琴弦撥進了他的心房，微微一顫，心亂了。
千面雙眼随着書頁上的内容緩緩移動，突然出聲道：“怎麼了？”
“啊……”肖骐像是做賊被發現一樣，急急咽下口中的山藥泥，轉移話題道：“你在看什麼呢？”
千面将書面舉到他面前。
肖骐：“【夢城雜記】？這是什麼？”
千面道：“坊間文人寫的當地大戶人家深院裡的日常瑣事和勾心鬥角。”
肖骐生了興趣，“啊？還有這樣的書？”
千面想起他在金陵買的那本【金陵雜記之楚二少記事】，雖說不是什麼絕世之作，不過勝在是文風犀利，看點新穎，風靡程度幾乎是金陵百姓人手一本！怎的他身為楚燿的貼身侍從，連這個都不知道？他擡起眼皮掃了他一眼，半信半疑道：“你不知道有這種書？”身為侍從不是應該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嗎？
“不知道啊，我平時都不看書的。”肖骐偏着頭往書上看上幾眼，隻看見‘烏氏的興旺與敗落’幾個大字，便問：“這上面寫的都是什麼啊？”
千面合上書，道：“寫的是夢城一烏姓大戶人家的興衰史。興盛那一段沒什麼特别的，特别的是衰敗前發生了一段駭人聽聞的事。”
“什麼事？快講快講，我要聽。”肖骐像個上學堂的幼兒一樣，坐直直，靜聽講解。
千面用手點了點他的額頭，一一同他說來：“六十年前的一個夏暑，烏氏當家烏老爺帶着妻妾子女到城郊的一處宅子避暑，原以為是天倫之樂，誰知烏氏一行人去了烏宅不到十日就全部中毒身亡！上上下下幾十口人，乃至牲口家禽，花草樹木，無一幸免！”
肖骐驚訝道：“怎麼會這樣？”
千面又道：“後面衙門派人查了許久也沒有找到殺人兇手。據書裡所寫，有知情人透露，其實當時是有兩名幸存者留下來的，不過這兩人一直沒有露面，也沒人知道他們是誰。久而久之，這件案子在夢城就成了一樁死案。許多說書人和寫書文人為了噱頭，掐頭去尾，添油加醋寫了許多版本的事記相傳，其中傳得最火的就是【惡女毒殺烏氏一門，竟是為父報仇】這一版本了。”
肖骐聽得雲裡霧裡，“這又是怎麼說？惡女指的是？”
千面道：“烏老爺的夫人名叫李柔香，在嫁給烏老爺之前成過一次親，她和先夫育有一女，名叫李夢。在李夢八歲那年，李父上山捉野雞時被猛虎咬傷，當場斃命。烏老爺一直對李柔香有情，在得知李父去世後，暗中幫她解決了許多問題。後來烏老爺所做的一切被李柔香得知，她被他的真誠感動，終于答應二嫁給他。書中也有提到，據當時在場的婆子說，在李柔香和烏老爺成親當日，李夢曾多次阻攔不讓她出門，結果雖是沒有成功，可李柔香與烏老爺成親一事，對年幼的李夢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肖骐驚道：“就為這事毒殺了烏氏上下幾十口人？！不至于吧？”
“是不至于。”千面彈了彈他的腦殼，道：“你不要插嘴，聽我說來。後來，李夢不知道在哪裡聽說了當日李父的死是烏老爺設計而成，她心中怒恨，就将此事告訴了李柔香，可李柔香并不信她所說，母女二人不歡而散。再後面，就是烏老爺領着烏氏一行人到烏宅避暑，在這之前，有人看見了李夢偷偷到暗市花了大價錢買了五兩砒霜！”
“五兩砒霜這麼多？！”肖骐瞪大了雙眼，“你剛才說烏氏一衆都是中毒身亡，難不成真的是李夢她……”
“不是。”千面繼續道來：“這一點在衙門收了屍後就被否決了。”
肖骐：“為什麼？”
千面道：“因為被毒死的人之中，包括了李夢母女。由此衙門斷定，下毒的并不是李夢。”
肖骐瞳孔一收。是啊，如果兇手真的是李夢的話，她隻要毒死烏氏上下就可以了，幹嘛還要毒死自己和母親呢？所以這個話本寫得一點也不合理，純屬瞎掰！
可李夢為什麼要去暗市買砒霜？她買砒霜來做什麼？不會隻是拿來毒老鼠的吧？什麼樣的老鼠要用到這麼多的砒霜？
話說回來，李夢真的有去過暗市買砒霜嗎？
千面道：“書上倒沒寫。烏氏慘死一案在夢城演變成了無數奇奇怪怪的話本，這上面所寫内容杜撰成份極高，不可皆信。唯一一點可以确認的就是，烏氏一衆在六十年前的某一個暑日，确實是全部中毒身亡。”
肖骐陷在深深的震駭之中，上上下下幾十口人，甚至連家禽牲口，花草樹木都不放過，這是得有多大的仇恨吶？那個兇手在下毒的時候是什麼心情？是大仇得報的喜悅？還是想着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氣絕身亡的恐懼？不管是什麼，那幾十條生命都倒在了六十年前的某一天，再也見不到此時繁華的夢城。
可是……
肖骐蒙着水花的雙眸一擡，與千面四目對視，道出了心中的疑惑：“我總感覺，這件事我之前好像在哪裡聽誰說過的？”
千面道：“烏氏一案曾是轟動全城，雖然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了，不過談論的人也還是不少，你之前聽過也不意外。”
肖骐道：“是嗎……”
異樣的感覺盤旋在他心裡，雖然千面說的有理，但他還是被這股不詳的感覺攪得腦袋漲漲的，連腰間的疼痛也變得明顯起來。
“怎麼了？”千面在他臉上看到了痛色，道：“是不是痛得厲害？”
肖骐垂着頭，露出了雪白脆弱的脖頸：“嗯～”
千面放在桌下的五指微微一勾，又慢慢伸直，隻見他深褐色的眼睛裡閃過幾分心疼，不鹹不淡道：“痛就去床上休息，别想那些有的沒的。”
肖骐想要他溫柔的安慰詭計沒有得逞，身上籠着清晰可見的失望，他起身，準備乖乖回去趴着。
“等等。”千面适時地叫住了他，來到他跟前，擡起大手在他頭上揉了一把，道：“去歇着吧。”
肖骐屁颠屁颠回去躺着了，躺下不到半刻，沉重的睡意襲來，眼皮慢慢耷了下去。
千面走出了房，輕手輕腳關上房門，一回身，便對上了顔塵那雙帶着猩紅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