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楚燿猛地一個激靈,喝聲道:“是誰?”
“笃笃笃笃笃!”
楚燿翻身下榻,環看四周,關得嚴嚴實實的門窗連一絲風都透不進來。他的心倏地一寒,暗道:“難道現在連白天也不放過我了嗎?”
正驚悚之際,那聲音又再想起。
“笃笃!”
連喝了十幾日的奇怪湯藥讓他整個口腔都泛着酸苦,連帶他的軟弱的脾氣也變得大了起來,他怒罵道:“滾!都他爹的給我滾!”
“你們這群陰溝裡的垃圾,休想肖想我的身體!我就是死了自焚也不會把身子留給你們這群垃圾!”
“滾!!!”
“笃笃笃!”
楚燿怒目赤紅,積累許久的膽戰心驚扭曲成了滿腔的怒意,眼下就要爆發了,“狗娘養的……”
“二哥…”
楚燿驟然刹住了口,他眼裡殘留的恐懼和怒火讓他看上去有些猙獰,顯得和那他那張俊秀的臉龐有些格格不入。
“二哥。”
楚燿屏住了呼吸,擡起頭看向房頂,聲音是在上面傳來的。
一片死寂當中,屋頂上的某塊瓦片動了動,然後一線白光射了下來。
這就是,救贖的光嗎?
接着,在這個四四方方的小框上,楚燿看見了楚黎夢那張凍得紅撲撲的半張臉蛋。
楚燿瞪大的雙眼中滑出兩行清淚,一切恐懼随着眼前的這張熟悉的臉孔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他根本就不想死,也不想認命,更不想便宜了那群陰險惡心的醜鬼爛鬼惡心鬼!
楚燿笑了,迎着閃耀的光芒以及飄落下來的雪花。
楚黎夢也不知在上面做些什麼,一顆小腦袋轉來轉去,像是在确定什麼似的。一會,才正過臉來,對着楚燿道:“二哥,你剛剛在下面自言自語說些啥啊?”
楚燿低下頭偷偷抹去了淚水,又再仰起頭,失笑道:“我剛才沒有說話,你聽錯了。還有,外頭正下着雪呢,你趴在屋頂上做些什麼?”
楚黎夢拂了拂發上的落雪,道:“我來找你啊。”
楚燿心裡一暖,道:“你下次跟着娘來不就好了,非得做這麼危險的動作嗎?快下來,别摔着了。”
“不行不行,”楚黎夢壓着聲音道:“是急事。”
楚燿:“什麼急事?”
楚黎夢嘻嘻笑道:“我明天就要去婺原啦。”
楚燿呆了片響,遂道:“好啊,去多久?”
“應該一個來月吧,外祖父說想我想得緊,娘就讓我過去陪陪他老人家啦~正好,我也想外祖父了。”楚黎夢扯出一條小手巾蓋在頭上遮擋雪花,說來:“對了,我不在的這段時日你不要太想我哦。”
楚燿裝不在乎道:“你那麼調皮,不來煩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楚黎夢略過他的口是心非,又道:“還有你要乖乖聽話,乖乖吃藥,不準再偷偷把藥倒掉了,知道不?”
“小小年紀怎麼跟娘一樣啰嗦了?”楚燿調笑道。
楚黎夢:“哎呀,你就聽我的,知道不?”
楚燿道:“知道了知道了,小啰嗦鬼。”
楚黎夢咧着凍僵的臉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你愛吃的桂花糖糕哈。”
楚燿擺手:“别了,我不愛吃甜的。”
楚黎夢沒有理會他,接着道:“給你帶多少好呢?”
楚燿笑笑道:“兩盒可以了。”
楚黎夢會心一笑:“好的哦。”
楚燿無奈道:“你快下去,免得受寒了。”
楚黎夢不舍:“可是我還想和你聊聊呢。”
楚燿輕聲催促:“聽話,不然告訴娘不讓你去婺原了。”
楚黎夢立即舉手投降:“馬上就下!”
話音剛落,瓦片就遮去了天光和飄雪。
然後是窸窸窣窣的摸索聲,跟着砰地一聲巨響,接下來就是哎喲不斷的叫疼聲了。
楚燿的心一下提了上來,“嫚嫚,沒摔着吧?”
等了一小會沒聽見她的聲音,楚燿走到門前正要開門。手才碰到門沿,外面響起了謾罵。
“哎喲,哪個攔路的狗亂躺……不是,三小姐?你趴這裡做什麼?”
“……啊,肖大娘,你扶我一把。”
“不是,三小姐你趴這裡是……?”
“呵呵,我看雪呢~”
“三小姐,你不會又來爬屋頂了吧?”
“肖大娘你說什麼呢,我這麼淑女怎麼會做這樣粗魯的事呢。”
“不對不對,你肯定又爬了。不行,我還是得告訴夫人,不然下次要是有個什麼好歹可怎麼辦!”
“哎呀,肖大娘我真的沒爬!……不是,肖大娘你聽我說啊,我真的是來看雪的!真的!肖大娘,我發誓!肖大娘你别走這麼快啊~”
“肖大娘,等等!……好吧,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爬了,求你你不要告訴娘!”
“肖大娘!!!”
聲音慢慢遠去,接着又是一片安靜。
楚燿赤着腳在原地站了許久,才又回到床上躺着。
聽着外頭冷風呼嘯,他閉上了眼。
好冷清啊。
數日後。
一輛馬車在楚府大門前停了下來,接着從車廂裡下來了兩個人,二人一長一少。年長的身形修長,面容冷峻,舉手投足間一派優雅,端的是仙風翩翩冷豔仙君之态;年少的身子挺拔,容貌傾絕,一雙眼溜溜地轉着,渾身透着少年的張揚朝氣。他們皆是一身素色長袍,領口至左肩處一片紅色桔梗花紋如藤蔓般順延而下,腰間配一條同色桔梗花紋革帶,當真是清風明明,養眼極了。
等候多時的肖管家一見到來人,面上閃過驚羨之色,暗暗道:“這修道之人果然是凡人不可比拟的啊。”
原來,這人便是楚昂請來給楚燿治“病”祛穢的世外高人,名為顔情,是涅天境第十八代的在位境主。
涅天境乃隐世玄門,存在已久,無人知曉它是何時而立,何人而創,隻知他們這一派神出鬼沒,門下弟子雖不像其他大派那樣人口衆多,可勝在個個天賦異禀,靈力超凡,且涅天境一向是低調行事,出行任務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不與他派為伍,是而許多人都不知道這一門派的存在。
話說回來,顔情這人脾性古怪,為人冷漠,不是人間大禍或者邪魔亂世絕不輕易出山,就連同是修道界的修士術士都很少見過真人,這更為一直身為玄門傳說的涅天境增添了一份神秘感。
而如今天下太平,為何楚昂請得動他出山呢?
不是财富,也不因權勢。
僅僅隻是因為一枚絡子。
那是一枚很普通的絡子,沒有複雜的手藝,甚至有些殘舊。
這事還要從某一日的午後說起,當時肖管家正在整理藏書閣,這一枚絡子就是從一本鋪滿了塵的書頁裡掉了出來,這絡子實在太普通了,普通到肖管家以為是哪個不長眼的下人偷偷來藏書閣看書不小心落下的,他拿起就要扔進簍子裡。
恰巧這時楚昂來了藏書閣,一看見他手裡的絡子,面色變了變,一把搶過絡子,頗為激動道:“原來你在這裡!思遙有救了!”
就這樣,楚昂拿着這枚絡子,經過了一個多月的努力與等待,終于請到了顔情出山。
個中原因至今肖管家也沒有想明白。畢竟之前不管楚昂費多少口水,送多少禮,登多少次山門顔情都是不為所動,每次都是輕描淡寫的五個字——天命不可違。然後就閉門送客了。
思緒飛轉到此處停了下來,肖管家回過了神,立馬堆起笑臉迎了上去:“顔境主,您終于來了!這一路上辛苦了吧?”
顔情不鹹不淡道:“肖管家言重了。”
肖管家又是奉承一番,這才轉眼看向他身後的少年,又道:“這位是?”
顔情道:“這是愛徒。顔塵,過來叫人。”
被喚為顔塵的少年上前一步,拱手道:“見過肖大叔。”
肖管家在心裡啧啧兩聲:“人與人的差别可真是大。”一想到他的好大兒他就腦殼疼,甩甩頭不去想,笑道:“令徒真是一表人才呐。”
顔塵被他一誇,摸着頭咧嘴一笑。
顔情攏了攏大袖,開門見山道:“楚宗主在何處?”
肖管家擺了一個請的動作,道:“老爺已經在書房等候多時了。”
顔情提步跨進了門檻,道:“煩請肖管家帶路吧。”
穿過重重庭院和無數回廊,三人終于來到書房外。
肖管家道:“顔境主,顔公子,裡邊請。”
顔情沒有表情的“嗯”了一聲,剛踏上台階,又停了下來,身後的顔塵沒來得及刹住腳,一下撞到了他的後背。
顔情回身冷冷瞥了他一眼,低聲斥道:“毛毛躁躁的,成何體統?”
顔塵當着外人的面可是斯文有禮了,垂着腦袋也不還嘴,隻在心裡罵罵咧咧:“我還沒怪你不先打聲招呼就突然停下來呢。”
顔情對他的心理活動那叫一個了解,甩了甩衣袖,道:“自己玩去。”意思便是不讓他跟進去了。
顔塵撇撇嘴,點了點頭,“是,師傅。”
肖管家領了顔情進去,不過一會也出來了。
二人對立坐在圍欄上,你看我,我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