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去七年前的記憶,于金膳樓見到顔塵的第一眼,楚燿就知道自己與他一定有着與他人不同的牽連。
在他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他的心竟生出了羞愧和不安,當時的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一個陌生人産生這種心理,又以為是那段時間發生了太多不好的事導緻自己情緒失控,強行按捺幾次之後,無果。
後來,楚燿越來越煩躁。
隻要與他對視一眼,他便難受一分。幾次過後,楚燿開始有意無意地避開他投來的目光。
當時的楚燿實在想不通這是為何,隻得将所有情緒藏在心底,為了不讓自己太難受,他決定不給好臉色顔塵看,讓他看見自己有多遠就走多遠,他也能圖個清淨。
可誰知道,接二連三發生的事讓他們越走越近,楚燿徹底淪陷了。
他在暧昧不清的相處中怦然心動,又在忽遠忽近的關系裡郁結煩悶。他猜不透顔塵的心,看不清顔塵的行為,有時候他甚至在想,顔塵究竟是不是對自己有意?
他三番幾次試探、逼問,得到的隻有他的避而不談和眼裡越來越濃的黯然。
為什麼他就是不願開口呢?
這件事困擾了他許久,直到他親耳聽見金縷和他說,同心鎖是顔塵送給心儀之人的定情信物時,他暗喜卻又驚慌。
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終于被撐開,他可以透過那道撕裂的口子去探尋他與顔塵之間的回憶。可就在臨門一腳,他退縮了。
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害怕,往事并不如他想象的那樣美好。
果不其然,那個夜裡,他夢見了一些從未見過的場景,似真似假。
也正是這一場夢,讓他躲在思苑裡避了顔塵幾天。
當他徹底靜下來之後,他的腦中,心裡,心心念念的依然是他的身影,隻不過幾日不見,卻好像過了幾個春秋。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的心。
不管過往的真真假假,他隻知道,此時此刻的他,心裡藏的是他,念的是他,喜歡的也是他,這就夠了。
即使有朝一日,那些零零散散的記憶重新歸來,那些他不願記起的來龍去脈被攤開在陽光之下,他也不怕,因為他知道,顔塵一定不會怪他的。
在看到剛才那一幕前,楚燿十分自信自己能一輩子吃死顔塵。
但,也許是上天看他太過嚣張,想要給他一些懲罰,這才讓他在幻境中窺視到顔塵不為人知的那一面。
他就像那顆垂在臉頰上的淚珠,靜靜呆在黑暗中,孤孤單單,誰也不會看到,他在壓抑中
崩潰,在崩潰中痛哭。
他也是一個人呐,也會痛,也會哭。
楚燿覺得自己的劣根性就是刻在骨子裡與生俱來,上一刻還羞答答的對着人家說‘我喜歡你’,下一刻臉色一轉玩笑似的來一句‘我騙你的’,可惡到極點。
楚燿怕了。
他的自信在見到顔塵落淚的那一刻全部崩塌。
顔塵說的沒錯,他确實是一個大騙子,是個徹頭徹尾的大騙子!
所以,他哪來的臉覺得顔塵一定不會怪他?
若換作他是顔塵,他一定将他千刀萬剮,再抛屍荒野喂狼才能洩心頭之氣!
顔塵,你一定不會原諒我吧?
罪惡感像無數根繡花針不斷地紮着他的五髒六腑,他緊緊地揪着心口,無聲哭泣。
“為了大家好,你放棄思遙,也放過自己吧。”
楚昂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回蕩在耳邊,他心神一動,喃喃自言:“顔塵,對不起,我怕是……”
恰在這時,屋内殘餘的油燈終是撐不住熄滅了。昏暗中,一句震動他心靈的話從屋裡傳了出來──
“楚思遙,我不會放棄的。”
楚燿瞪着眼,來到嘴邊的話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胡亂地抹了一把臉,站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一把推開了窗。
“二郎?千面?顔公子?你們在哪裡啊?”
“二郎?”
“千面???”
四周都是黑漆漆的黑,肖骐不敢亂動,隻得抱腿坐在原地,呼喚着他人的名字,可叫了大半天,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肖骐又慌又怕,眼眶湧起了淚,濕了臉頰,“…千面,你在哪裡?我好怕啊。”
偶有呼呼地灌風聲從不知道什麼方向吹來,很冷,刺骨的冷。
肖骐抱緊了手臂,語氣嗚咽:“千面,顔公子,天姿姑娘,你們在哪啊?這裡好黑,我什麼都看不到。千面千面…”
人對黑暗,是由骨子裡透出來的駭怕。
看不見,意味着未知。
未知比任何妖魔鬼怪都要可怕!
一想到黑不隆冬的周圍不知道潛伏了什麼怪物,肖骐就從啜泣變成了嗚嗚大哭。
“千面!”
“千面,千面!你在哪裡!”
“嗚嗚嗚嗚,我要死了,爹,娘,小淺,二郎,我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你們,我不想死,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我不想死…千面,千面,你在哪裡…”
“嗚嗚嗚嗚嗚嗚嗚。”
哭了好一會,肖骐眼睛都哭腫了,他擦了擦臉,艱難地從地上爬起,在原地轉了轉,最後還是邁開了腳。
“我不能坐在這裡等死,我要去找二郎。”
他一邊給自己打氣,一邊拖着兩隻抖得和風中楊柳枝一樣的腳蝸牛般前行。
走了幾刻,無窮無盡的黑讓他越來越絕望。
“二郎,顔公子,千面,你們在哪裡?”
風聲呼呼,帶着一道溫熱的氣息從頸邊拂過。
肖骐蓦地停下腳,天靈蓋一陣發麻。
後面…後面有人!
肖骐大氣不敢再喘一下,一顆心劇烈地狂跳,砰砰砰!
緊接着,他感到肩上一重,有什麼東西攀上了他的肩膀,他張嘴就要尖叫。
然而尖叫聲還沒有喊出來,就被堵在了一隻手下。
“是我!”
渾身的警備頓時散去,肖骐掙紮地轉過身,胡亂摸着來人,“千面?千面?真的是你?”
“行了……别亂摸!”千面撥開那隻不安分的手,道:“小點聲,有東西在追我。”
“啊…什麼東西?”肖骐往他身邊靠了靠。
千面一把把他摟緊,道:“不知道,這裡黑得什麼也看不見。”
肖骐猜道:“會不會是夢烏?”
千面的聲音在黑暗裡更顯低沉:“不是她,是别的東西。”
肖骐驚了一下,道:“那怎麼辦?是不是怪物啊?它會不會把我們給吃了?”
千面翻了翻白眼:“……有我在,怕什麼?”
肖骐咽了咽口水:“黑麻麻的,很難說啊。”
千面無語片刻,突然想到什麼,雙手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掰正對着自己,如果現在有燈光的話,他現在的眼神應該是質問的,“你剛才為什麼要砸那串風鈴?”
此話一出,身邊陷入了詭靜。若不是還聽得見肖骐的呼吸和心跳,千面還以為又是剩自己一人了。
千面催問道:“為什麼?”
肖骐支支吾吾就是不出聲。
千面:“别想找借口騙我!”
肖骐被逼急了,張口就道:“我就覺得那串風鈴有古怪,所以才砸它的。”
千面不信:“騙人也要找個有說服力的理由。”
肖骐道:“真的,沒有騙你!要是知道砸碎它之後會是這樣的後果,我肯定不會砸的!”
千面的聲音帶了些怒氣:“你嘴上怎麼沒句實話?”
肖骐徹底沒聲了。
感覺到手下的肩膀慢慢僵硬,千面壓了壓火氣,道:“行了行了,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等平安出去了你再給我一五一十地講清楚!還有……小心!!”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