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無師自通般的打開了花灑。
溫熱的水流落在肌膚上,宮川凜擡眸看着面前的牆壁,腦海中卻翻湧着相當久遠之前的記憶。
他是個接受能力相當強的人。
掐指一算,已經過了好幾百年了。
久遠到明明他生活離第一世越來越近,卻感到無所适從,久遠到他看見本應熟悉的一切,卻如同新生。
宮川凜抹了一把臉。
其實他已經忘記的差不多了,在變成鬼的數百年裡,時間的痕迹在他心中和塵埃無異,物欲也等同于無,他不像個惡鬼,倒像個修禅的僧人,坐在寂靜的和室裡,眨眼間就是春秋。
“黑死牟,去殺了這個人。”
“……是。”
他不愛吃人,不代表他不殺人,他是無慘手裡最鋒利的刀,走在漫長的生命裡,他手上沾染了無數曾經的同類亡魂。
如今,他又成了曾經的同類。
有了新的名字。
其實他已經許久不曾回憶過去的事情,偶爾閃過一些片段也能迅速平複心緒。
不要再忽視時間的重要了,凜。
青年低頭看着掌心,紋路清晰,肌膚泛紅,可以看出常年握刀留下的繭子,雖然遠遠比不上上弦一那個時期。
感知到什麼,宮川凜猛地扭頭,一臉無語:“你進來幹什麼?!”
一顆白毛腦袋無辜:“我聞到詛咒氣息了,太擔心凜就來看看。”
水流還在嘩嘩,浴室内蒸氣彌漫,宮川凜咬牙切齒:“我沒事,你給我出去!”
“真的嗎?”五條悟嘟嘟囔囔,把門關上。
宮川凜耳根發燙,一擡手,白色絲線飛出,瞬間滌蕩了殘餘的不祥氣息,他以最快速度結束了洗漱。
一打開門,五條悟背對着他坐在沙發上,單手搭在靠背上,手臂纖長,即使衣服寬松也蓋不住優美的肌肉弧度。
聽到動靜,他扭過頭,對上宮川凜死亡凝視,摸了摸鼻子:“真的是不小心的啦……”
“是不小心故意的還是故意不小心的?”
“故意——啊不對。”五條悟控訴:“凜怎麼可以這麼看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什麼沒見過,以前我們還一起泡湯,現在凜都用這種眼神看你最親愛的摯友了,我太失望了!”
然後,他故作扭捏:“凜想看回來也不是不可以……”
最後宮川凜強硬的翻過此事絕不再提。
第二天,乙骨憂太在樓下餐廳看到了亦步亦趨跟在宮川凜身後的五條悟,兩個人氣氛頗為詭異。
具體怎麼詭異,乙骨憂太也說不出,但是平時這兩人氣氛相當和諧,現在這個情況看起來就不太對。
宮川凜淡着一張臉,五條悟面色讪讪,看到乙骨憂太時,黑發青年還是禮貌的道了早安。
“啊,早上好。”乙骨憂太決定還是遠離一下宮川前輩和五條老師,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兩個人坐在靠角落的位置,宮川凜慢條斯理的擺開早餐。
五條悟點的是和宮川凜一樣的套餐,甜品狂熱愛好者今天難得沒有吃甜口,而是和宮川凜選擇了相同的早餐。
對面的黑發青年垂着眉眼,姿态無可挑剔,短短數日,從重逢那會的明顯稚嫩的眉眼,時間的指針瘋狂加速,青年的氣質愈發突出,俊秀的臉龐已經看不出半點青澀。
一直到結束早餐,兩個人都沒有說一句話。
五條悟清楚宮川凜的習慣,食不言之類的規矩,加上自己理虧,于是也不好開口。
宮川凜心中憋着一股火氣,他已經許久不曾如此生氣了,眉頭不自覺的擰着,本來俊秀的臉多了幾分鋒利。
腦海中不自覺的循環播放着昨晚的場景。
淩晨,本來睡在他旁邊的五條悟消失,不久後氣息不穩的回到房間,身為劍士的敏銳五感即使對方極力放輕了動作,宮川凜還是睜開了眼。
準确來說,身邊人消失的時候,宮川凜就醒了。
他坐起身,黑暗中,涼涼開口:“悟,瞬移也不能這麼用吧。”
從北海道瞬移到任務地點,完成祓除任務後再瞬移回來,其消耗的咒力是個相當恐怖的數字,哪怕是五條悟,也感覺到氣息不穩。
好友站在另一側床邊,宮川凜歎氣,起身往他身邊去,随着動作,白色絲線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黑暗中,隻有隐約的白色咒力流轉着光芒。
他抓住六眼的手臂,源源不斷的絲線散開,仿佛無數熒光,男人的胸口還在起伏,解開了無下限,任由熒光落在身上。
仿佛一場天光沐浴。
疲憊的身體和咒力得到了相當好的恢複,五條悟勾唇,一低頭對上宮川凜冷冽的目光。
六眼餘光看到房間裡的鐘表,上面顯示淩晨四點。
最強瞬間閉嘴。
宮川凜對于這件事相當生氣。他開始回憶自重逢後自己摯友都在過什麼日子,纖塵不染的廚房,不是在高專上課就是出任務,因為是最強所以任務強度高的可怕。
同期的特級都跳槽了,他還在勤勤懇懇工作。
青年冷着眉眼,纖長的手指慢悠悠的敲着桌面,服務員收走了殘羹,桌子上幹幹淨淨。
五條悟正襟危坐。
宮川凜問一句,他答一句,伴随着好友越來越平淡的臉色,五條悟難得緊張起來,開始思考要不要撒個小謊。
算了……感覺下場更慘……
黑發青年按着突突跳的眉心,第一次發現自己從小看到大的神子,自己的摯友,走過将近十年,結果壓根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
“悟。”宮川凜放下手,擡眼看着繃帶男人,平日裡不着調的無良教師現在看起來格外正經,仿佛在等什麼宣判。
他忽然洩了氣。
“回去後,我會留在高專的。”
五條悟繃帶後的六眼一頓,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宮川凜側頭,看向遠處乙骨憂太幾人,幾個一年級有說有笑,就連平時嚴肅的真希此時看起來都輕松不少。
他轉回頭,看着五條悟認真說:“我要留在高專任教。”
五條悟唇瓣動了動,想問為什麼的話語還沒發出,宮川凜就繼續說道:“當年一起立下了推翻總監部的目标,因為意外缺席了,事情也朝着别的方向發展。”
“悟在打算用更溫和更有可能的方法,讓自己認為合格的學生去取代總監部吧,乃至禦三家。”
宮川凜看着他:“傑離開了總監部的管轄,七海回到普通人社會又重返咒術界,灰原聽從總監部安排駐留在國内各個地方,硝子呆在高專。”
“雖然沒有問悟教過多少學生,但是照目前看來,半途夭折的,天賦平平的占大多數。”
咒術師的最強,身上背負着的東西,可以極重,也可以極輕,五條悟選擇了最難的一條路。
立于山巅,俯首開路,千難萬難,在所不辭。
宮川凜長出一口氣:“六歲起,我來到五條家。”
深紅色的眼珠倒映着神子繃緊的嘴角,仿佛回到許多年前的那天,坐在回廊下合眼的小神子,聽到動靜,睜開眼睛看着黑發小孩。
“對于悟的道路,我絕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