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嶼心頭一跳,當然不會!
自己明明對這裡被拉進來的玩家沒有什麼責任感,唯一在意一些的隻有組織裡剛剛認識不久的同伴,但要讓自己用生命自由來換不離不棄,那也是做不到的,畢竟認識他們還沒幾天。
所以她為什麼想都不想就拒絕了這個所有玩家夢寐以求的提議呢?僅僅是擔心賀望不可靠?
林嶼原本靠着床頭準備躺下,現在躺到一半,卻一動不動地維持了好一會兒,僅靠一隻手撐着全身重量。終于,這隻手在重擔之下僵麻,她身子一歪,摔倒在床上,終于如夢初醒,像是看見什麼恐怖之物一般,驚恐地向後爬動。
脊背靠在床頭,林嶼瞪大眼睛掃視前方,家具的輪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現,看不分明。前方什麼也沒有,沒有敵人,沒有可怕的怪物,唯有一團空茫,可她在這片空茫中,看見了自己獨自離開副本的結局。
失蹤案鬧得人心惶惶,有人清楚内幕,有人不明就裡,然而不論知道的還是不知道的,整個社會籠罩在一層陰郁惶恐的氛圍之中。
失蹤者一個沒找回來,帖子删了又有,家屬鬧上街頭,人們議論紛紛,眼看着矛盾愈演愈烈,一觸即發,恰好此時,有一個失蹤者竟然回來了。
還是全須全尾、安然無恙地歸來。
媒體大肆報告,人們欣喜若狂,家屬找上門詢問他們的親人被關在哪裡。
而她隻能說:遊戲裡。所有人都被卷進了遊戲裡。是一款新出的乙遊,不,應該說是無限流,你們看過無限流小說沒有,就是那個無限流。
他們罵她神經病,精神失常,就算有人半信半疑,但她根本不知道“遊戲”位于哪一個空間,哪一個維度。
她就像是一個憑空出現的幸存者,先是承接了所有的歡迎,然後變成了所有人的出氣筒,甚至還有人罵她:
“是不是就是你幹的!你就是兇手!”
“真該把她抓進去!”
“肯定是賣了别人自己回來的!”
“怎麼有臉一個人活着,我要是她我上門給家屬磕頭!”
而她的父母,在一開始或許會為她的歸來而開心,但是在她從榮耀變成恥辱之後,他們的目光也逐漸冰冷,他們會說:“你怎麼能什麼都不知道呢?”
他們會歎息,就像在說:你不該回來的。
肩背被溫暖籠罩,林嶼冷汗岑岑地回神,賀望的鼻息落在頭頂,随後遠離。她方才差點摔落床下,是他過來扶了一把。在黑夜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謝謝。”林嶼不自在地、含糊地道了一句,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她恐懼的根源,原來是這個。
她從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個。
不是公衆的謾罵,不是那些有可能出現的指責非難,而是父母失望的歎息。這歎息她已經聽過無數次,已經深深地刻在腦海裡,活躍在最觸手可及的回憶中。每當他們覺得她沒有達到期望時,他們就會歎息,每當她有一次違背他們的要求,他們就會歎息。
時間久了,每當她犯了一個錯,比如晚交作業,沒回答對問題,甚至是沒吃某種蔬菜,喝了碳酸飲料,腦海裡都會自動響起這一聲幽幽歎息。
到了最後,為了讓自己不再因這一聲聲歎息提起心弦,她越來越少地違抗他們,違抗那些細緻入微到如廁時間的規則。
當然,她也學會了說謊和陰奉陽違。
可歎息不會停止,偷摸“違規”的快意隻是飲鸩止渴,換來更長時間和更深程度的恐懼。
她已經活成了父母的狗,那一聲聲歎息就是栓狗的鍊條。
林嶼一時想哭,又想不顧一切地大笑一場,時至今日,她才突然明白了這一切,明白了自己一直以來都是怎樣的活法,恐怕那些自以為“違逆”的動作,也隻不過是項圈内徒勞的掙紮,就像出門後梗着脖子繃直套繩不肯回家的狗,最後總歸會被帶回去的。
原來斬釘截鐵地拒絕賀望的提議,是因為她不敢。
那麼現在想明白後,她要重新考慮自己的選擇嗎?
隔着衣料感受到石頭硬塊,林嶼目送着賀望的黑影離開,回到他自己的床頭,隻要現在交出這個對她沒用的東西,她就能脫離這該死的一切,回到正常世界。
“怎麼了?”賀望溫聲問道,語氣堪稱柔和。此刻的他,除了一張乙遊的臉,終于有了和乙遊男主配套的态度。
林嶼垂下頭,露出一個無聲的嘲笑,現在回家,脖子上的狗鍊也依舊沒法解開,那和以往有什麼區别呢?甚至因為明白了這一切,她會處于更深的痛苦掙紮之中。
現實中的狗鍊要用刀斧斬斷,精神上的狗鍊又要用什麼來斬斷呢?
林嶼幾個呼吸間恢複了平靜,不再接着回答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你之前說靠‘味道’來區分人,但一個人的‘味道’能飄出多遠呢,甚至隔着副本也能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