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花族老老小小收拾妥當,臨行的最後一刻,公主才找天君辭行,輕聲謝過對花族的收留。水殿微風拂來,珠翠香氣彌漫,隻是眼前辭别的人,很是讓人費解。天君一時有點不知所措:“百花公主為了小小一株昙花,就想置氣到底嗎?本君不過執行天規而已。況且天規乃當初天尊身歸混沌時拟定,就算本君也不敢忤逆啊!”天君以為公主隻是生自己貶谪昙花的氣,她不過想趁機求自己,讓昙花重返九重天,也不是太在意。公主道:“是我管教不嚴,渎職之罪煩請天君處置。花族不曾束縛花仙們,使得他們個個莽撞不堪,而九重天禮教規範甚嚴,想來不适合他們自由散漫的個性,若繼續呆在九重天,我怕她們以後讓天君左右為難,到時候我這個花族統領也難辭其咎,如今趁大錯未釀成之前,還是及時禮讓為上策。當今西王母尊上,已批準觚竹地為花族安身立所,望天君應允。”天君一聽、連地皮都選擇好了,才來通知,看來去意已決啊!天君有些窩火:“原來公主真的想與本君分道揚镳啊?你在九重天的日子,本君可曾為難過花族一分一毫?公主難不成覺得自己地位尊貴,屈尊于九重天便明珠蒙塵麼?你要知道若在九重天,你便是尊貴的花仙統領,若去往觚竹之地,從此便是花妖魔君了。”平時少言寡語的天君,仿佛要把這輩子的話都說完,情急之下他覺得,隻有這樣才能挽留住公主吧。公主臉上很是坦然:“仙也好妖也罷,萬事萬物變化之根源在心,一切唯心造,萬境随心轉,望天君成全我花族的抉擇。”天君見她油鹽不進,舉手狠狠捶柱:“既然公主去意已決,本君也不為難你了……”公主看着有些不忍,她明白天君心裡拼命想留下自己,奈何高貴的花族公主,斷不能讓天後,認為自己賴在九重天不走,是對天君圖謀不軌,每逢看到她虎視眈眈的眼神,那麼離開便是最好的選擇吧。所謂長痛不如短痛,若執意不走,日後被人家趕着,怕是臉上無光的。天君天後因此生出嫌隙,自己更加百口難辯,四海八荒将如何評價自己?當初恩師水神一直不同意花族入住九重天,奈何不顧師尊的苦口婆心執意來此,如今落荒而逃,若火神知曉,自己任意妄為,指不定怎麼對師尊冷嘲熱諷呢?
她看着天君急切的眼神中仍有期待,一種近似求乞的目光看着自己,不忍迎接那要溢出眼眶的期許道:“九重天冰冷而乏味,天君自是高處不勝寒,錦簇走後望天君保重龍體,無關緊要的小事,交于天官即可,不必事事都親力親為。”此時天君忍住脫口而出的“求你留下”看到殿外一個黑影閃過,話到嘴邊又咽下:“多謝公主提醒,忙碌可以忘記很多不快,觚竹之地不比别處,公主萬要珍重……”錦簇聽聞,迅速收起要流下的眼淚戚然道:“我錦簇這一生兜兜轉轉,最後不過落了一個慘淡經營,多謝天君收留,隻是不想勉強自己寄人籬下,望天君體諒錦簇的苦楚。”天君迎着她目光,不再躲閃,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狠狠看着她,一雙水靈靈的眼睛,定神時如秋水凝聚,閃動若星輝璀璨,冷肌敷冰雪,恍若姑射神人。他拼命壓制住自己想抱一下她的沖動,轉過身揮揮手:“你走吧……”而後他自言自語:”舊事歸于盡,來年是否花開?走吧、都走吧……朕本孤家寡人,何來坐擁四海八荒?”公主聞言頭也不回離開大殿,透過簾子,她看到天君落寞的背影,在晶壁輝煌的宮殿中,顯得格格不入……那個人雖位高權重,卻孤家寡人……明明有好多話要說出口,最後隻留下:“抱歉了……”世間本無因果,隻不過是擦肩而過時,回眸一眼。誰又是誰的不離不棄?誰又是誰的紙短情長?深情散落後,大約各自薄涼吧!剪一段時光入畫,攜一縷相思入夢,此後天君在一寸寸老去的光陰裡,一次次等來年花開……
天後看着離開九重天的花族公主,臉上浮起一絲得意:錦簇想跟我争,你還是嫩了點啊!長生大帝不是一直說天君想清君側嗎?他老人家也有失算的時候,看來确實是老眼昏花了。”她重重賞了天樞,由于海棠不肯離去,加上天樞求情,她留在了九重天。此後熱鬧非凡的禦花園,因為少了花族的存在,一改往日花團錦簇,瞬時暗淡了下去。夕陽依舊照在,曾經熱鬧的舊時花園中,盡管興亡盛衰、循環往複,但青山和夕陽都不曾随之改變,每天依舊升起落下。此後天君更加沉默寡言,他再也沒有踏入禦花園一步,即使無意間不小心踏足,他也一聲不吭離去,每個人的心上都住着一個無藥可救的自己,深夜掏出來滴血的心縫縫補補,經年後、一層層的結痂,直至五毒不侵刀槍不入。
花族的出走在四海八荒引起軒然大波,流言傳來穿去,很快長生大帝便知曉了,偌大的花族說走就走,這天族的明争暗鬥,終于逼走這小丫頭,看來她是失望透頂了吧,想來有空去觚竹地看望她。他來到禦花園,隻看到海棠,他很不願意搭理這個俗物,海棠禮叩的時候,一句“免了”便匆匆而過。看到長生大帝對自己這般冷淡,海棠恨恨道:“一個退居二線的老頭子,不在他的寝宮頤養千年,有事沒事的瞎溜達什麼?真是吃飽了撐得,也不怕為難自己那把老骨頭。”此時焦頭爛額的天君,看到大帝走來,像遇到了救兵般:“請問大帝、花族急促離開九重天,四海八荒鬧得沸沸揚揚,日後天史該如何修辭才好?”長生大帝呵呵:“史官一個個不是最能編嗎?曆史不過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那還不簡單,你是天君怎麼修飾,還不是你一聲令下嗎?放心、老不死的絕不插手。”天君蹙蹙眉:“她為何做妖也要離開九重天呢?本君從未苛待于花族啊?”“天君豈不聞:人莫鑒于流水而鑒于止水,唯止能止衆止。”心不過是自己的一面鏡子,隻有自己心定,才能照見他物,再透過他物照見自己,可如果無法心定,那麼無論是外界還是自己的内在,都像是兵荒馬亂。若心無處可依,貴為神仙又如何?錦簇這小丫頭,或許隻想找一個讓自己安心的地方吧?人各有志啊!”天君疑惑:“難不成她在九重天不開心嗎?本君敬她為座上賓,誰人不曉呢?”長生大帝呵呵:“天族曆法陳陳相因許久,是時候革新了,人老了容易打盹,天君有工夫疑惑,何不一探究竟呢?”話音未落、便啟雲祥而去。天君帶着一肚子狐疑,悄悄吩咐下去……
晚霞映紅天際,絢麗奪目,觚竹地薔薇花開星星點點,潔白如雪,草叢中斑鸠聲聲悲鳴。落日緩緩處,花仙們望着荒蕪首陽山上,稀稀疏疏的薔薇,仿佛風一吹就要折斷一樣。禁不住歎息:”這地方真是貧瘠,你看看薔薇姐妹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的,像是一直沒吃飽的樣子,公主在九重天做上神多好,即使天後為難,也強于來這種地方啊?”花仙們叽叽喳喳說話間,突然蹦出一個小薔薇:“各位神仙姐姐還不知道吧?這伯夷叔齊因周王奪了商纣的天下,他們覺得是臣子篡商,而拒絕吃周地糧食,拼命采食薔薇,日久天長枝繁葉茂的一山花兒被他倆吃成這樣了,其實觚竹之地并不貧瘠的。”虞美人樂了:“這倆貨胃口可真大,這滿山遍野的薔薇都快吃光了 ,幸虧後來餓死了,不然薔薇姐妹們估計要被吃絕種了。那既然不想活,何不胡吃海喝大朵快頤一番撐死呢?換作我絕不讓自己餓死,要死了還跟自己過不去,這倆兄弟真的是想不開啊?既不食周粟,可薔薇也是長在周地啊!如此迂腐不堪死不足惜。”衆花仙聽她如此說道,都哈哈大笑道:“那人間還一直對他倆贊賞有加呢?凡人真怪、父母給了你身體發膚,好好活着不行嗎?非得整出來一撥所謂的聖人,然後造出個“氣節”折騰自己?怪不得那個叫莊周的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荷花言:“所謂的孝、悌、仁、義、忠、信、貞、廉等等,都是人道毀棄,而人為标榜出來的,而後用來折騰自個,心若囚籠、何須铠甲?這畫地為牢的功力,凡人确實可歌可泣的。”
公主看着此地如此荒蕪,内心暗暗叫苦,怕她們難過,如今來到此處,一個個居然還有心說笑,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了。她滿臉歉意對花仙們說:“是我沒有盡到一個統領的職責,害你們來到這貧瘠之地,姐妹們罵我一頓吧,這樣我心裡還舒服些。”丁香看着公主眼睛有些潤潤的:“公主、我們都是您的子民,為了我們的生存,您不惜失去上神仙銜,您為我們付出這麼多,卻閉口不談,終是我們拖累了你啊!”衆花仙異口同聲說:“是啊!是啊……以後這裡是我們的家園,我們要好好守護這裡,公主殿下放心就好,不出幾日肯定眼前是一個不一樣的觚竹之地。”虞美人起高腔:“心安處是吾鄉,我們的心安在哪裡,哪裡就是自己的家。我反而覺得這裡比九重天舒适,至少沒有天後那個礙眼的臭鸾鳥,一直死盯着着不放。”她邊說邊傻笑,衆花仙都跟着了樂起來,公主也跟着露出久違的笑容:“你們開心我也放心了,我先去西王母那裡報吉祥,你們好好熟悉一下此地,”說着自行離去。花仙們自然明白公主心裡苦,暗暗替她惋惜:“看看咱們公主嘴上不說,心裡肯定失望透頂,天後仗着鳳族,如此肆無忌憚,真的想抽她耳光。她覺得天君是個寶,總認為公主要跟她搶男人,看看那個老天君一臉古闆乏味無趣,能配得上咱們公主嗎?難不成老女人都這樣,身邊多個長相齊整的女人,便視為自己的情敵?真不知她這是高估了天君,還是貶低自己,非要趕走公主才安心。”虞美人忿忿不平道。荷花歎息:也是啊!天君闆正的人生,需要裝腔作勢的天後那樣的人點綴,才夠完整吧。其實他蠻可憐的,天後在乎的不過是那個位置,而不是這個男人。丁香接着不服道:“唯一一個掏心窩的人,又離他而去,他心裡其實比公主更苦。”荷花道:“話說人與人的關系就像花開花落一樣,也是有季節性的,這一程相遇,下一程退場,總不能一場盛宴維持到天荒地老?我覺得與其夾在中間受氣,公主離開是不錯的選擇。”小薔薇過來插嘴:“既然公主與天君兩情相悅,讓天君廢掉天後,她嫁給天君不就得了嗎?何苦整得自己離開九重天,像殉情一樣難受呢?”虞美人苦笑:“小孩家懂什麼?哪有那麼容易啊?鳳族與朱雀七宿,來往甚是親密,廢後必然引起那兩族軒然大波。那麼首先與天君反目為仇的必是這兩族,那南方七宿還能輔時宣化,效祥蹈禮,年和歲稔,有賴厥功嗎?在下如今心疼天君一刹那啊!”小花仙們都跟着歎息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