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藥郎是位嚴厲的老師。
他并不會疾言厲色地訓斥人或者便顯出不耐。相反,大概沒有比他更有耐心更溫和的傳道者了。
筆墨紙硯沒有,買好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在荒山野嶺中突然斷貨了,沒事,用他的。
某些一看就是稀有材料,沒關系,他知道哪裡有産地,用完還能自己做。
符咒筆畫沒看清,放慢速度畫第二遍,還沒看清第三遍,依舊沒看清第四遍。
耽誤他給自己搞存貨?不存在的,物怪而已,沒符紙他硬剛也能剛過。
帶着孩子打怪累贅,更是不可能。
甚至有閑心把人扔進妖域在旁邊掠陣。搶救及時,注意力專注,保管菜雞也能無傷通關。
練刀?有根樹枝就能當陪練。練完自己清清爽爽,還記得給滾成泥猴的女孩找個天然溫泉。
采藥?他帶着人七拐八拐,就能找到幾十上百年前路過的野生藥田,長勢正好。
小佑被養得面色紅潤,身強體健,私庫肥得流油,還給蝶屋寄了不少珍稀藥材。
然而内心:什麼全方位折磨!信心是一滴都沒有了!
隻能容納一人的結界在退魔劍的突刺下“啪”地破碎,脆得像個肥皂泡。
小佑喪氣地蹲在地上,把自己團城個球。自閉了。
賣藥郎并不催促,轉身收好自己的武器,到林子裡轉了一圈,拎回兩隻獵物,開始熟練地準備晚飯。
女孩從發絲間偷窺:不叫我幹活嗎?真的嗎真的嗎?好香......
不被哄也不被教訓的自閉沒意思透了。小佑很快把自己挪到火堆旁邊,自覺幫忙。
半晌,終于是沒忍住,女孩嘴巴一嘟噜:“呐......師傅......我是不是很笨呐?”
說完她一愣,師承關系哪這麼容易認定:“嗯......抱歉,您教我這麼多,我......”
賣藥郎不怎麼關注這種事,他的一切所學要麼是天生,要麼是遊曆過程中和人交流所得。親近人類卻也終究不是人類,對于人際交往中的規矩、界限并不那麼敏感。
他瞄了一眼女孩懊惱漲紅的臉:“稱呼無所謂。隻是教你的這點零碎,我有點受之有愧。”
小佑蔫吧一瞬,忽然餘光掃到對方嘴邊的弧度,眼睛一眯:“啊,你拐着彎說我笨!”
男人噗嗤一聲笑了。
女孩稀奇道:“你有尖牙诶!”
尖尖的耳朵,尖尖的犬齒,妖異的妝容。逐漸昏暗的日光和熱烈的篝火。
荒山野嶺,逢魔時刻,這人卻是最大的靠山。
女孩歎口氣:
“世界上明明有你和天元這種強大的存在,又有無一郎那種天才。我的努力又值得什麼呢?
就像現在,如果不是有我,你一定能巡回得更遠,斬殺更多物怪吧?
你照應我的期間,是否有其他人死去呢?
或許直接拜托你們去救母親,等待結果反而更快一點。
說是作為迷惑和誘餌,但實際上一旦我離開家,上二也根本無法定位我的位置吧......
我這樣來回奔波的意義是什麼......”
女孩碎碎念的話音漸漸低落下去。
“啊,真讨厭啊。不僅要耽誤你的時間和精力,甚至這種事都要對你講。
太糟糕了。”
她抹一把臉,強行振奮起精神露出笑容:“那麼,晚飯還是我來準備吧!請您一定休息一下!”
說着,她将快烤好的獵物插在篝火旁邊,風風火火跑去溪流處打水,架鍋熬煮野菜湯。
幾位草藥扔進火堆,淡淡的苦香味驅散蠅蟲。
賣藥郎放開手中的工作,支着頭默默看着女孩忙碌。
遠處的樹林中有輕微的騷動聲傳來,他耳尖抖了抖,垂下眼簾未曾做聲。
夜深,蟲鳴聲此起彼伏,一夜好眠。
次日上路不久,兩人遇到一大片蛇床。環城一圈的數個向陽山坡上,全是密密匝匝的小花。
小佑摘下一簇,捏在手中擺弄:
“來的不是時候呢。
再早一點可以吃,再晚一點可以摘點蛇床子。”
她四周看看,記下這裡的位置,打算以後路過的時候來采。
賣藥郎盯着山丘中間的凹位看了看,不動聲色收回目光跟上女孩離開的腳步。
地勢漸漸平緩,繞過山丘不久就是平原,視線開闊起來。幾座茅屋立在路邊,其中一家門前挂着暖簾,煙囪中冒出炊煙,蒸飯的香氣随着炊煙飄來
連吃了好久的烤肉,有些膩,女孩迫不及待想吃點正經飯菜。
但衆所周知,建立在山林入口處的店常常兼職黑店。所以她按耐住渴望,老老實實跟在賣藥郎身邊。直到後者在店裡落座,依舊沒有将欣喜露在臉上。
店主是個面容美麗的女子。布衣钗裙,手指略微粗糙,但皮膚白皙,臉頰和嘴唇紅潤如同朝陽。
她溫柔地為客人端上茶水。除了一開始的招呼,全程沒有向賣藥郎掃上一眼,盡量隻跟同為女性的小佑說話。
内間似乎是廚房的房間裡,傳來竈火噼啪的燃燒聲和男人悶啞的咳嗽聲。
女人面帶歉意地解釋道:“木柴有點潮濕,煙大了些。我的丈夫并未患病,請放心。”
她的眼睛天生帶些霧氣,讓人覺得格外真誠,衣服不知用什麼花草洗過,帶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連同為女性的小佑都晃了下神,不忍心苛責。
女孩迷迷糊糊應承下來,心中剛升起的警惕心突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