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崧進屋時看到燕逸岫正靠坐床頭出神，左手搭在蠶繭似的右臂上。

黑頭發白皮膚，黑影子白被單，病房冷硬燈光投下，畫面明暗更分明，像張對比度拉滿的照片。

“你掉在現場的武器我已經洗幹淨消毒好鎖進儲物櫃裡了，斷了的也收着，你檢查下有沒有漏掉的。”

“就是這些，謝謝你。”

衛崧瞅一眼圖片上的細長匕首，想不通她是怎麼藏了這麼長一把武器在身上，完全看不出形狀。

現在他也沒心情問這無關緊要的事，拉過椅子坐在床邊，無聲舒氣。

他身體很沉，行動遲緩，光是做這幾個簡單動作就感到疲憊。

這就是失魂的感受嗎？他的魂還徘徊在激鬥現場，召喚不回來。

衛崧一點點艱難挪動目光，停在燕逸岫右臂。

他怎麼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

他多少也揣測到燕逸岫所作所為的決絕心意，可不知如何是好，又不能說什麼，隻能慶幸她最後選擇從鬼門關收回腳步。

他很想告訴燕逸岫，如果她死了，他也不會活了。

但他不能表達出。無論這種話多真誠多堅定，說出來隻會給對方增添心理負擔。

可到底該怎麼辦？她好像什麼都不在乎，根本沒有事物能讓她想要長久留存在世間，她随時可能消失。

而自己不清楚她的經曆，根本沒有資格說什麼。

“十幾個槍眼，你該有多痛。”

“還好，真的，我沒什麼感覺，可能大腦自動屏蔽了，其實我沒遭多少罪。”燕逸岫盡量讓語氣更輕松。

這确實不是安慰隊友的好聽話，氣血上湧殺紅眼的時候根本關注不到其它，等收回理智後人也早就痛麻木了。

她現在還在慶幸自己最後關頭清醒，否則真是虧大了。

收回理智的原因也很簡單，是她在一瞬間懷疑對方的身份。

羅杉茂身手非常敏捷，而且能判斷對手動作走向，顯然格鬥經驗豐富，而且姿态和前幾天碰上的黑衣人很像。

而當時黑衣人并不使出自己的異能，這點她一直耿耿于懷。

如果羅杉茂不是真正的反派，她的犧牲價值就會大打折扣，後續沒法和隊友們一起執行任務。

這麼一算實在太不劃算，見不到真正的反派實在讓人死不瞑目，于是她緊急撤回同歸于盡的想法，轉為想辦法留活口。

就是這麼功利，她的犧牲是有條件的，一個身份存疑的嫌疑人不值得她将生死置之度外去拼命。

她得活，羅杉茂也得活，先榨幹他的價值再說。

燕逸岫思緒脫缰溜了一圈回來，衛崧仍然沒吭聲。

燕逸岫不太習慣他的沉默，左手拽病号服袖口拉平整：“你在想什麼？”

“在想——如果我身處和你同樣的險境，我會怎麼辦。”

燕逸岫目光瞥過他曾經中彈的膝蓋，語氣鄭重：“你要好好活着。”

“那你呢？”

“我，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

“好好活着和活得好好的又不一樣。”

“少跟我咬文嚼字。”

燕逸岫語調帶點笑意，但衛崧敏銳察覺空氣中若有若無的平緩水流忽然逆向。

衛崧凝神片刻，随後立馬淡定扯開話題，提到羅杉茂在審訊室裡大放厥詞，擔心後續調查不順利。

“不要為明天憂慮，因為明天自有明天的憂慮；一天的難處一天當就夠了。”

聽到燕逸岫冷不丁念出這句，衛崧訝異擡頭看過去，對上她略微局促的淺笑。

“是《馬太福音》裡的語錄，原本讀來是為了安撫我的各種焦慮，我覺得對你會有效的。”

“你信教？”

“沒有，隻是以前煩惱太多迷茫太多，所以就想去神佛處尋找答案。”

“所以你得到答案了嗎？”

燕逸岫搖頭。

或許因為她無心信教，沒有全心投入，所以哪怕讀遍佛經、深讀聖經，認真念誦和研究每一段話，也始終沒有開悟。

讀得再多，理解再多，也隻是思想上的理解，不代表真能在生活中做得到。

最後她還是要回到生活中自己去經曆，最後發現怎麼也做不到，所以隻能自己動筆寫适合自己的答案。

燕逸岫盯着白被子說話，眨眨眼回神撥拉屏幕：“喬琅準備進審訊室了。”

姜韫客客氣氣把阮景請出去，讓喬琅進屋單獨和他聊。

不難看出，羅杉茂打量來人後表情立馬繃緊。

他與各種上流人士打過交道，憑神态舉止就能輕易分辨出對方的階層，哪怕對方穿着樸素。

見喬琅動作舒展，并不緊張，姜韫放心不少，和其她人一起在單面鏡前聽她和羅杉茂聊藝術收藏。

不一會兒，姜韫收到廖懷霖發來的消息。

“羅杉茂十年前确實有過入伍的經曆，資料被消除了，所以之前查不到。”

羅杉茂父親是軍官，地位不低，羅杉茂應父親要求入伍，但沒多久就退伍了，并且入伍相關資料信息全被消除，大概率是他父親的手筆。

退伍的羅杉茂成了無業遊民，許久後才開始拿起畫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