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她感受到了,甚至她有意識地嘗試去保護了别人,想解救同病相憐的人,也因此清晰發現自己多可憐,深刻感受到以前多不開心。
她為自己感到羞恥,她可憐到了極點,她甚至隐隐約約讨厭這些幸福。
它們來得太晚了,她已經沒能力去感受和接受,她從得不到而遠遠觀之變成生理心理雙重排斥和警惕。
不如在任務完成後直接消失遠離,親手掐斷與這些人的鍊接,結束不公平的單向付出讓她們及時止損,讓自己回到混沌中獨自沉睡。
燕逸岫腦海裡思緒攪成漿糊,耳邊嗡嗡的人聲逐漸飄遠。
自己則搖搖晃晃,腳步由沉重轉虛浮,一踩一個空,似乎已經踏上鼓動沸騰的空氣飄到空中。
在逐漸模糊的人聲裡,她隐約辨認出其中一道好像與衆不同,格外尖利。
在說什麼?好像在說……
捕捉到其中幾個字眼,燕逸岫忽然覺得不對勁,強迫自己快速拽回意識。
旁邊的聲音瞬間清晰。
“心理科?為什麼要花錢看這個?
“我辛辛苦苦賺錢就是給你花在這種地方?
“看了就算了,人醫生問你你也不回答,那你花這個錢幹嘛?
“在家不愛說話在學校不愛說話,你怎麼不直接啞巴了?說句話要你命?
“看見親戚都不說話,這麼小家子氣沒禮貌,知不知道讓我很丢臉啊?”
燕逸岫猛地刹住腳步,攥緊拳頭。
“你看看你表姐妹表兄弟,一個個能說會道多才多藝,誰看了不開心,再看看你,怎麼就這麼拿不出手!
“說話啊,又不說話,到底想我怎麼樣?我怎麼就養了你這種小孩!”
燕逸岫眼前白光閃爍,一片一片斷斷續續飛個不停。
她是不是要暈倒了?
白光飛閃中,她看到衛崧的手出現在視野中,似乎要拉她。
“天天窩在家裡不出去,不主動找朋友玩,躲在房間裡也不知道幹什麼,哪天死屋裡都沒人知道。
“天天畏畏縮縮像什麼樣,你要是多說點話會沒朋友嗎?你說你可不可憐?我就沒見過你這種莫名其妙不講話的小孩!
“我們辛辛苦苦賺錢少你什麼了?我們對你不夠好嗎?天天不開心給誰看?白眼狼養不熟!”
燕逸岫心跳和視線一同凝固。
唯獨衛崧的手不受憑空生效的定格限制,還在一幀一幀移近。
他要幹什麼?他聽見了嗎?他是不是知道了?他也知道那個人在訓斥的其實是她了嗎?
他在可憐她嗎?他會在心裡鄙夷她嗎?
衛崧的手即将碰到她衣服,但燕逸岫聽到什麼東西先他一步繃斷,刺耳聲音铮然蕩開。
燕逸岫重新找回控制身體的權力,霍然扭頭鎖定聲音源頭。
是那個男人,他在訓斥他的女兒,當衆訓斥女兒。
那個孩子,那個短發的孩子,低頭站在他面前不敢動,隻有一滴滴淚從黑發裡落下來,淅淅瀝瀝打濕地面。
大廳明亮,一圈圈一排排燈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照着人,那個孩子正在被刺眼的白光炙烤,她已經燙傷了。
她低頭縮肩駝背,微微顫抖着,如被灼燒的冥紙迅速卷起邊蜷曲。
燕逸岫眼前疊影重重。
那個短發的孩子仿佛有了分身異能,化出無數個虛幻的相同身影。
那些虛影隻是她嗎?難道沒有融着别人的靈魂嗎?
她們的影子,在這一刻從世界各地、穿越時空飛來,凝在一起,怨郁魂魄重重疊疊膠黏一起,分不開扯不離。
這世上有多少孩子經曆過這種羞辱,有多少孩子低頭垂淚,以這個姿勢接受劈頭蓋臉的責辱?
她們為什麼要受這種苦?
燕逸岫聽到自己顫抖的呼吸。
她真是受夠了。她真的受夠了。
她再也忍不了了。
怒氣直沖天靈蓋,率先燒斷理智細線。
燕逸岫猛地轉身大步沖過去。
“逸岫!?”
燕逸岫已經無法辨别呼喚裡的情緒,也沒空理會,她被從心底呼嘯出來的兇氣急速往前推,直奔目标。
她真是受夠了。她真的受夠了。
憑什麼!
燕逸岫将孩子往後拉,探身奪過男人手裡的東西惡狠狠砸在地上,發狠打歪他指着女兒的手。
清脆聲響驟然刺穿大廳祥和氛圍。
燕逸岫顧不上周圍人群同時聚焦過來的注視,大步逼近男人。
“哇你誰啊幹什……”
燕逸岫怒目圓睜,揪住他的衣領往上拔,厲聲質問:“不說話怎麼你了?關你什麼事?不愛說話是什麼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