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
看着就位的時青山等人,宋時瑾生平頭一次惶惑起來。
在時瑜面前,她第一次對自己堅信不移的天賦與直覺産生動搖。
伸手再探,卻什麼也感受不到了。
就好像自己方才的發現,隻是心髒無意間漏跳一拍。
連宋時瑾自己都沒發覺的,她開始說服自己。
接受一瞬息的錯覺,習慣這種異常并視作無物。
這樣事态才能平穩推進,太陽才能照常升起。
時瑜、時青山、時南、千機道、肖鳳舒。
所有人都不會難辦。
甚至于宋時瑾自己也并不需要做什麼,她甚至無需面對自己道德上的責難。
她隻需要去别處,等着晚些時候的宮宴。
宋時瑾低下頭,雙手握拳,心跳得厲害。
怎麼辦?
……
轟——!
時青山甚至沒來得及擡頭,便被風沙兜頭兜臉蓋過來,迷得人睜不開眼。
“我去你的吧時青山!!!”
巨響裹挾着鋪天蓋地的金光讓錘鑿山内外的所有人腳下一震,宋時瑾清脆稚嫩的聲音遠遠傳過來,又遠遠散開。
“去你的吧時青山——”
“吧時青山——”
“山——”
群山間回蕩的聲音,讓時青山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
凝聚全身的靈力于雙拳,宋時瑾一拳沖着方才感知到靈力波動的地方揮出去。
宋時瑾隻覺得自己這輩子沒使過這麼大的勁兒。
凝實強勁的靈力強轟開了原本尚未連接啟用的死陣,也把原本的山石砸出一個坑來。
“任憑誰難辦!”宋時瑾沖時青山喊道:“那是人命!”
時青山的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黑。
直到身後有弟子上前問話,時青山才咬着牙從袖中掏出一枚煙火,親自燃放了。
當着三王,當着群官,當着千機道數十位内門弟子的面。
沒有金光,火光裹挾着黑煙沖天而起。
黑煙中斷了衆人眼中的贊歎。
計劃有變,行動暫停。
懷生很少做這樣的美夢。
仙人淩空踏露來,撫我頂,授長生。
嚴寒不減,不知什麼時候起,懷生發了高熱。
迷迷糊糊間,就見一玄衣仙人破空而來,揮揮衣袖,那讓他逐漸喘不上氣的壓迫感在一瞬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奇異複蘇的暖意。
懷生想擡手的,可他沒有力氣,也怕自己身上的屍泥吓走了仙人。
他隻一動不動靠在那裡,拼命睜大了控制不住要合上的眼睛。
一步,兩步。
宋時瑾站定,她甩甩手,看着面前這個渾身髒兮兮,辨認不出面容的孩子。
“果然在這。”宋時瑾咧開嘴笑,眼睛亮亮的。
“找到你啦。”
宋時瑾的目光連同将升的陽光揉雜在一起,投向懷生。
懷生愣愣地迎上那目光,直到清晰瞧見宋時瑾眼底,自己的影子。
眼眶酸澀,幾欲落下淚來。
這是他投身入了這無間地獄後,隻一次的“看見”,隻一次的“找到”。
隻這一眼,天光乍洩。
一聲,一聲。
懷生移不開眼睛,心如擂鼓。
“走了。”宋時瑾眨眨眼,見面前的人不動彈,皺着眉上前去探了探鼻息。
被滾燙的氣息刺得一縮,宋時瑾幹脆不再多話,直接上手挖了起來。
看着扒到一邊的惡臭污泥中露出半截的白骨,宋時瑾心裡也有些打鼓,隻實在撐着一口氣不願意丢面子,硬着頭皮把人從屍泥裡挖了出來。
宋時瑾晃了晃懷生的胳膊。
“抓着我。”
見面前的人沒什麼動靜,軟綿綿的,像山下手藝人表演時用的人偶。
想了想,宋時瑾一把扯下自己腦後束發的錦帶。
用錦帶将紀懷生綁在自己背上,宋時瑾凝神聚氣,飛身向山外掠去。
耳畔風聲呼嘯,懷生有些怯懦地擡眼,隻能瞧見宋時瑾白生生的一段後脖頸。
對不起。
懷生在心中悄悄道。
前幾日怨天恨地,罵蒼天無眼,不見人陷阿鼻地獄。
今日才知天地慈悲,渡一切苦厄。
贈我一場造化福報。
懷生悄悄睜眼。
他還是望不見宋時瑾的臉,隻她亂飛的烏發偶有二三會輕輕掃過鼻尖。
懷生伸手,攥緊了自己與宋時瑾之間的一節錦帶,連着末端的玉墜子,在懷生眼中跳了又跳。
帶着人一路狂奔退出封山大陣,直直落在山門外,三王所在的高台前。
空地前是一排儀式所用的禮器,宋時瑾瞅了半天,挑挑揀揀,帶着懷生落在一青銅大鼎上。
宋時瑾腳尖一點,輕巧站住,卻被不遠處一個禮官聲嘶力竭的大喊驚得差點連自己帶懷生一同掉下去。
“豈有此理?!你——”
年邁的禮官顫顫巍巍伸出手,一連說了幾個“你”後,白眼一翻就暈了過去。
“陳大人?!”
“陳大人怎麼樣?”
“禦醫,禦醫!”
“殿下!”
官吏所在的地方霎時間亂作一團,手忙腳亂地去看那禮官的情況。
“站……站好!成何體統……”
迷迷糊糊間睜眼,看着亂作一團的群官。
懸着的心終于死了。
陳大人恨恨之下捏緊了拳頭又松開,這下徹底暈了過去。
完蛋,好像闖禍了。
三兩下解開錦帶,把人放下來,宋時瑾本想把錦帶收回去。
伸手拽了兩三下。
拽不動。
面前垂着腦袋的孩子并不言語,也并不松手。
罷了。
看着群官亂作一團,宋時瑾有些不安,轉而望向高台處,想看看三王對此作何反應。
“撲哧。”
高台上,三王反應各異。
肖鳳舒偷笑了幾聲,趕忙用衣袖半掩着臉對肖堯道:“陳老頭為着大典離家半月有餘,這兩日沒睡過個整覺,可不是要氣暈了。”
肖堯皺眉,望着宋時瑾的方向:“眼下是什麼情況,是昨日那個千機道的小孩?”目光轉向宋時瑾手裡拎着的人,有些不确定道:“還有,那是……?”
“懷生?!”
驚喜之下,肖懷慈竟連手中酒器都拿不穩,哐當一聲掉在地上。
“啊?隔那麼遠都能看見?”肖堯悚然,轉頭眯起眼辨認:“不是,我隻能看見是個泥人啊。”
不去理會肖堯,肖懷慈推開桌案,跌跌撞撞向高台下奔去。
“诶?”肖堯也忙跟着跑下去。
肖鳳舒見狀,擡手招呼了侍從來吩咐幾句,正色帶着人下了高台。
三王離開後,空蕩的高台上,一衆宮人近臣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最終不約而同地把視線投向了肖鳳舒身後的一個位置。
“……小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