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吉時。
李宅說不上大的門廳被裝點一新,紅綢挂得滿滿當當,幾乎淹沒青磚的顔色。
項天歌看了眼胸前的紅綢,眼皮跳個不停。
“為什麼?”宋時瑾深吸一口氣,看着千淮,重複道:“為什麼?”
隻見千淮難得穿了件顔色鮮亮些的衣裳,正要被李夫人招呼着進門,而宋時瑾領着披紅挂彩的項天歌同禹川站在送親隊伍的排頭,一人提一隻活雁。
宋時瑾抱了柄如意站在中間,别提多喜慶。
也足夠滑稽。
紀懷生原本想站在宋時瑾身邊的,可考慮到紀懷生一貫的黴運體質,衆人還是一緻決定不給喜事添堵,故叫他在一邊候着。
“辛苦住持大法師了。”千淮笑吟吟瞧過來,道:“老李頭家改換了喜轎,也沒叫我們賠錢,已經很厚道了。至于這個麼……添個彩頭而已。”
說着,交代項天歌:“記得路上使些小術法,喜慶些。”
沒多久,張媽媽從院子裡扶着一個身着嫁衣蓋着紅蓋頭的女孩出門來。
“小姐上轎。”張媽媽眼眶微紅,低聲道。
“……上轎?”
自蓋頭裡傳來的聲音如珠玉落盤,宋時瑾耳朵靈,自聽出了清脆之餘的一股詫異。
還有猶疑。
“馬車出了點事兒,改換了喜轎。”張媽媽小心檢查着自家小姐身上的衣裳,偷偷塞了一小包吃的過去:“因禍得福,有仙人開路呢,小姐接下來的日子定然紅紅火火!”
李家小姐沒再說什麼,猶豫片刻還是上了轎。
随着隊伍一聲号子,精緻的喜轎便從老李頭欣慰的笑容和李家夫人的憂慮面容邊離開,搖搖晃晃出了門。
……
木着臉聽耳邊鑼鼓唢呐齊鳴,宋時瑾甚至有些恍惚。
“别繃着臉了時瑾,是喜事啊!”
禹川樂呵呵掂了掂手上的雁,連連喊宋時瑾和項天歌多笑一笑,道:“我小時候最樂見街坊鄰裡辦喜事,不論親疏遠近,小孩子都能讨到果子吃!”
喜轎一路遊街,宋時瑾一路控制金色靈力萦繞喜轎,多年來不曾間斷過的控制練習在不太合時宜的場合趕巧派上了用場,她甚至控制靈力淩空繪一出龍鳳搶珠,看得街上民衆贊歎連連。
“時瑾有手藝,到哪裡都餓不死。”禹川笑容滿面,一手拎着雁,一手甩些幹果子出去,做一出“仙人散福”。
“時瑾是不是也能畫糖畫?”項天歌修重兵,靈力講究勢如破竹,觀賞性難免差了些,當下歎道:“真厲害,改日找些糖稀來試試?”
宋時瑾捧着如意,甚至真的在考慮這也是個營生的路子。
一路上都太平得很,沒出什麼岔子。
再過兩個巷口就是趙家的宅子,在将要路過一家鐵匠鋪子的時候,喜轎中忽傳出一聲痛呼。
“怎麼了?”
身後送親的隊伍忙有人上前,湊在轎邊問道。
“停一停,暈得很。”李家小姐道:“想吐。”
那人一聽,了然道:“大姑娘上轎頭一遭,這就要到了,姑娘且忍忍,我讓轎夫穩當些。”
說着,便不再理會。
“……停轎。”片刻,轎中再次傳來李家小姐的聲音:“我說,停轎。”
聲音像水消失在水中。
轎外鑼鼓談笑聲不斷,直調笑說新嫁娘這是害羞了。
更有湊熱鬧好事者撺掇着轎夫颠轎,口哨聲與調笑聲四起。
達成了某種隐秘的、心照不宣的共識。
“這是做什麼?”走在前頭的項天歌注意到動靜,皺了皺眉頭,放緩了腳步:“新娘子說不舒服,停轎緩一陣兒罷。”
送親隊伍不敢怠慢開路的仙人,先前那人忙上前解釋:“仙家不知道,大姑娘上轎都這樣,羞着說難受,送去便好啦!”
說着,嘿嘿一笑看向禹川,擠眉弄眼的。
禹川有些不明所以,疑惑道:“難受就緩一陣兒呗,人家難受,你有什麼好笑的?”
見禹川不接話頭,那人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若當真身子不适,暈轎吐了,隻怕難辦。”
最前頭,還是宋時瑾停下腳步,冷聲道:“弄髒了喜服蓋頭,一陣兒怎麼成禮?”
再也不往前一步,生生逼停了隊伍,她回頭道:“停轎。”
那人接二連三讨了沒趣,隻好讪讪退後去,指揮轎夫停轎。
項天歌眨眨眼睛,比了個大拇指:“還是時瑾思慮周全。”
聞言,宋時瑾搖搖頭。
“吐不吐沒什麼關系,隻是不這麼說他們不會答應的。”
說話間,身後蓦地一陣騷亂。
驚呼聲四起,人群像是炸開了鍋。
“小姐,小姐你去哪——!”
“小姐跑啦!”
“快來人!追上她!”
宋時瑾等人一驚,忙回頭望去。
隻見停轎的一瞬間,一個紅衣人影以一種完全不同于上轎時弱柳扶風姿态的利落動作跳下轎子,三兩下扯掉蓋頭和身上繁複的妝飾,向前跑去!
幾乎是同時,宋時瑾眼底竟掠過一絲了然,心中隐隐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得到了印證。
李家小姐盡了全力跑,速度快到讓宋時瑾都有些訝異,隻是仍比不過那幫靠力氣讨生活的轎夫。
很近了。
在差兩三步就要被追上的時候,李家小姐高聲沖着街邊叫道:“阿荊!”
幾乎是同時,宋時瑾身形一閃,擋在了轎夫伸出去夠李家小姐衣帶的手前。
“天歌。”
宋時瑾開口。
“得嘞!”
一手仍抓着活雁,項天歌一個鹞子翻身到宋時瑾身邊。
二人并肩站着,隔開李家小姐與送親的隊伍。
對身後的情形也有些詫異,李家小姐一邊焦急觀望着街邊鐵匠鋪子的動靜,一邊瞪大眼,有些不解地望向宋時瑾。
讓項天歌亮出闆斧壓下送親隊伍中的質疑抱怨聲,宋時瑾轉身,看向李家小姐。
“那假道士是你找來的。”
李家小姐抿唇,想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