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紀懷生,一個項天歌。
說起來都是可憐孩子。
說到這兒,千淮其實不止一次懷疑過,肖鳳舒當初把自己流放到這破廟來,就是為了給這群倒黴孩子當家長。
“好了。”千淮含笑拍了拍項天歌:“出來玩兒的,開心些。”
“……千淮。”
“嗯。”
“你跟我想的一點也不一樣。”
千淮揚眉,以為項天歌這是被自己的陪伴打動了,當下笑道:“怎麼說?”
“你居然舍得把銀子還回去。”
聞言,禹川也深有同感:“是啊是啊!”
……
見身邊人不言語,項天歌又開口。
“千淮?”
“閉嘴。”
“噢。”
一不做二不休,既還回去了銀子,那懷中一筐石子兒也沒了趣兒。
千淮吩咐項天歌同禹川至人群中,一人抓一把分予圍觀民衆,還不忘吆喝兩句“晏明王府屬地浮望禅院兒分發”雲雲。轉頭又去攤主那買了兩小袋石子兒。
“給。”
把布袋分給項天歌和禹川,千淮慢條斯理站在一邊,悠悠道:“赢短刃來給監院大人回禮罷。”
“千淮你不玩麼?”禹川疑道:“方才擲銀子的時候明明很熟練啊。”
“是你們說要回禮,我可不出力。”千淮打了個呵欠,懶懶站在一邊:“快點兒的。”
?“噢……”
二人應聲,後聚氣凝神盯着面前的含苞并蒂。
這廂,宋時瑾拎着人早飛身出了幾裡遠。
定甯關地方不大,一時間找不到什麼僻靜的好去處。
想了想昨日看到的地圖,宋時瑾心下有了主意。
“這是?”
待站穩後,宋時瑾松開拎着紀懷生衣領的手,紀懷生有些茫然地環顧四周,疑惑道:“城牆?平日裡能上來麼?”
自己覺得無所謂,可紀懷生清楚,宋時瑾一貫是個遵守法紀的人。
“隻這一段可以。”宋時瑾笑道:“昨日瞧了地圖,就大約記下了位置,從這,到那。”
說着,她指着城牆的盡頭,比劃出一段距離。
“這一段兒是前朝再往前好幾百年的防事,古遺迹,現如今早不用了,擺着瞧罷了。”
宋時瑾拉着紀懷生行至城牆邊。
“說說罷。”
“說什麼?”
“單說事情的話,我大抵是想不通的。”宋時瑾靠着城牆,想了想,誠實道:“我會覺着,「既然是意外,左右摔壞的東西回不來了,再傷心也是自苦而已」,接着大約就會接受賠償。所以我想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阿瑾是覺得懷生小題大做麼?”
宋時瑾忙攤手,無辜道:“蒼天有眼,沒半點言外之意弦外之音,當真隻是問問。”
紀懷生垂眸,古老的城牆外是一望無際的雪原,寒風刀子一樣來去,刮得臉頰生疼。
“……從前,總有人同我說,他們不是故意的。”
半晌,紀懷生低聲道。
話語間萦繞婉轉,教宋時瑾聽出了委屈。
她忍不住靠近了些。
“不是故意丢下我,不是故意欺負我,不是故意弄壞我的東西,不是故意丢掉它們……”
紀懷生扶着城牆的手用力,十根指頭狠狠摳進粗粝風化的砂石中。
“可是,那我呢?”
“他們都不是有心的,他們都無辜,那我又做錯了什麼呢?”
紀懷生擡眼,泛紅的眼眶水光潋滟。
“阿瑾,不能總對我這般不公。”
豆大一滴淚,落在砂土上,片刻無痕。
不知是風吹的,或是難以自抑的情緒傾瀉。
宋時瑾想勸人寬心,可又張不開口。
尋常人三兩次倒黴坎坷,總可被不時發生的好運幸事寬慰撫平。
再道一聲“觸底反彈,否極泰來”。
隻面前這人,大抵是無法寬心的。
安靜聽着,宋時瑾從荷包裡拿出被包好的钗。
察覺宋時瑾動作,紀懷生側首瞥了一眼,止住剩下的話,隻待宋時瑾下文。
宋時瑾打開帕子,将钗托在手心。
“我……明白了一些。”宋時瑾低聲道:“不敢說全然明白,可從前師姐說,人與人,境遇不同,心境自然有區别。我不好教你寬心,也有些不知該如何寬慰……”
說着說着,宋時瑾也愈發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詞不達意,跑調離題。
隻紀懷生聽得認真,一雙眼睛仍是那樣紅彤彤又直勾勾黏在自己身上。
她隻好繼續說下去。
“隻眼下這件事,我可以補給你。”
說着,宋時瑾也有些不好意思:“那個,其實方才便想說的,總覺得攤子上的钗襯不上你,本來想着去大些的鋪子買什麼送你,眼下正好,選了好料子重鑲這松石,再贈予你可好?”
一陣風,似乎穿越千百年砂石,似乎刺透皮囊血肉。
吹進心底,吹亂原本百結的愁緒,教癡纏恨意方寸大亂。
紀懷生在開口時就在害怕。
怕她勸自己收餘恨,免嬌嗔。
怕她勸自己休戀逝水,苦海回身。
怕她也冠冕堂皇,拉他的手要他說一句“不怨”或“原諒”。
可宋時瑾沒有,她隻是說——“眼前的這一次,我補給你。”
紀懷生說不上來自己眼下是何心緒。
愛惜之物破損的心痛猶在,委屈憋悶不減。
千百般苦郁,卻偏滲進一絲絲的甜來。
本該是苦藥裡一把甘草,并不合時宜,也無濟于事的調味。
可偏生讓全盤的心事再回不到從前。
愛也發苦,恨裡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