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寒意料峭。
嘉木三中課間時間,教室外走廊吵吵嚷嚷,聚集一群朝辦公室探頭探腦的學生。
透明的玻璃窗上映出四個拔劍弩張,蓄勢待發的中年男女,以及擋在陣中焦頭爛額勸架的校長。
“都怪你們家小畜生幾次三番騷擾我女兒,她馬上就要高考了,現在弄成這樣,你們家小畜生死一千次都不夠賠我女兒的!”
“怎麼說話呢,什麼死不死的,你嘴巴給我放幹淨點,你女兒真像你說的那樣乖,怎麼可能輕易被人搞大肚子?我看你女兒本身也不是什麼好的!”
“你個老賤人還敢倒打一耙,看我打爛你的嘴!”
話音剛落,一道尖銳的痛呼響徹雲霄,摔杯為号,場面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雙方拳拳到肉的互毆聲裡夾雜着校長驚慌失措的驚叫:“别打了别打了,哎喲,我的紫砂茶壺。”
“不行不行,快報警!”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學生們激動得滿臉通紅,一個個扒在窗戶邊看得津津有味。
直到上課鈴響在其他老師的呵斥下才一哄而散。
辦公室裡的鬧劇不用風吹就傳遍了整個學校,最後一節班會破天荒沒被占用,各班班主任面色沉重走進教室。
一場思想教育課必不可少。
高三五班班主任老呂站在講台唾沫橫飛:“學校明令禁止談戀愛是為了你們好,看看,隔壁二班那兩個就是反面教材,明年六月份同學都去參加高考,他們倆在家換尿布,一輩子都毀了。”
“學生就做學生該做的事,你們才十七八歲——”老呂頓了頓,視線不自覺落到靠窗的某個身影上,皺眉補充, “反正不管你們多少歲,高中禁止戀愛沒商量。”
來自四面八方的探究目光,小心翼翼順着老呂的話聚焦到那人身上。
角落裡的少年恍若未覺,渾身散發着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冷漠。
罩在身上的松垮校服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形,他膚色白皙,五官似水墨畫,眉宇間卻凝着化不開的淡漠,即便坐在最後一排也最為顯眼。
裴以硯是高三五班不可言說的怪胎。
除了不怕死嫌命長的邱明沒人敢去招惹他。
放學鈴一響鬧哄哄的五班瞬間鳥獸四散跑了個幹淨,冬天天黑的早,教學樓外已經是黑壓壓一片。
“硯哥,走,去我家吃飯,我媽煮了一大鍋紅糖湯圓。”
從廁所回來的邱明大喇喇勾住裴以硯肩膀,拖着他往外走。
“不去。”
少年嗓音裡帶着冬日的涼意,修長手指緊了緊肩帶,掙開邱明擡腳往外。
邱明跟上:“你不會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吧,今天是冬至啊,吃湯圓團團圓圓——”
話一出口邱明就意識到了不對,猛地刹住嘴,一臉心虛。
裴以硯那雙不帶感情的漆黑眸子冷不丁望過來。
破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邱明死死抿住唇,讨好的笑,表情都變得清澈了。
對視片刻,裴以硯淡淡收回目光,扔下一句還算溫和的話:“我不吃湯圓,替我謝謝阿姨。”
欸,就這樣?
邱明從怔愣中回神,如釋重負的松了松肩膀。
眼前早已沒了對方的影子,他連忙追上:“哎,硯哥,等等我啊。”
裴以硯和邱明住對門,邱明不打籃球的時候倆人會結伴而行,多數時候裴以硯嫌他啰嗦就假裝放學去兼職,甩開聒噪的跟班。
寬闊的馬路邊人流如織,嘉木三中附近沿街都是推着小攤車的商販,充滿踏實的煙火氣。
每天六點到七點的放學高峰期,是攤主們一天中生意最興隆的時刻。
寒風獵獵作響,無人注意的垃圾桶旁,一團縮成小蘑菇的身影動了動。
花熹兩條藕似的胳膊緊緊抱住自己,下巴抵在雙膝上,側眸翹首以盼。
吹來的冷空氣裹挾着食物的香味,饞的她饑腸辘辘,小肚裡發出打雷般的咕噜。
好餓啊。
小團子咬着蘿蔔短指,無意識的吞咽口水。
一會兒拍拍小腦袋,搖頭晃腦嘟囔:“爸爸馬上就出來了,熹熹乖乖等爸爸,爸爸會帶熹熹吃大餐。”
自我安撫過後的花熹圓眼晶亮,繼續當小蘑菇。
時間滴答滴答一分一秒過去,在花熹即将餓昏過去前,熟悉的青草氣息絲線般密密纏繞在她鼻尖。
氣息越來越近。
花熹精神一振,定睛細看,終于看到那個一臉陰郁,身形高大清瘦,背着書包的少年。
小團子頓時像通了電的燈泡,整個崽都亮了。
她蹦了起來,軟得像面條的小身子左右晃了晃,腳上迸發出力量,小炮彈一樣沖了過去。
裴以硯低頭從側門出來,不緊不慢正要拐進岔口。
“爸爸!”
花熹邊跑邊揮小胖爪,小嗓音軟糯清亮:“爸爸!”
飽含驚喜和感情的呼喚,即使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也格外突出。
一嗓子引起所有人注意,唯獨少年裴以硯不為所動,目不斜視的埋頭往前走。
花熹急了,爸爸怎麼不理熹熹啊。
不止不理,還越走越快。
熹熹肅着奶呼呼的臉蛋,果斷加速。
身後傳來一串急促的哒哒哒,裴以硯自覺往路邊靠,殊不知那是沖他來的。
“诶呦。”
一顆小腦袋磕到他腿上,同時大腿被一雙軟綿綿的小手抱住。
“……”猝不及防被抱滿懷,裴以硯整個人僵硬住。
嗚,好痛。
花熹吃痛,擡手揉了揉額頭,饑餓很快戰勝疼痛,這點小傷小痛自動忽略不計。
裴以硯低下頭。
赫然與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對上,懷裡陌生的小不點又蹦又跳:“爸爸,餓餓,飯飯!”
“?”
新型碰瓷?
裴以硯嘴角抽動,冷漠的拉開距離:“你認錯人了。”
他的确是全校年紀最大的高中生,但也就二十歲,有那麼顯老?
生生長了一個輩分,少年面色愈發冷凝。
花熹沒注意便宜爹變幻莫測的神色,緊緊揪住長期飯票的褲腿:
“你就是熹熹爸爸呀,爸爸,熹熹等你好久了,肚子好餓啊。”
小吃攤燈光照亮範圍有限,模模糊糊的光線令裴以硯看大不清花熹的模樣,但一雙玻璃彈珠的大眼睛異常明亮清澈。
熹熹的回答讓裴以硯理所當然的認為她是走丢的小不點,長時間沒進食餓昏頭,将他錯認為爸爸。
熹熹昂着軟嘟嘟的小臉,語調可憐兮兮:
“爸爸,熹熹餓。”
裴以硯周身汗毛乍起,強壓下甩開她的沖動,煩躁地抽動大腿:“誰是你爸,别瞎認,松開。”
“你是爸爸呀。”
花熹費解地歪着頭,爸爸好像變笨了,記不住她的話。
唉,一定是那場大火把爸爸的腦袋燒壞了。
難過了兩秒,花熹立馬振作起來,沒關系,爸爸記不住,那她多叫幾遍好啦。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熹熹大喇叭成精一遍遍大聲喊爸爸。
漸漸地,人群裡投來不少譴責鄙夷的目光,三三倆倆竊竊私語。
“現在的學生真是不像話,私生女都那麼大了,看那樣子還不想負責,也不知道學校怎麼教的。”
“啧啧,垮掉的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