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昨晚的體驗,裴以硯打算今晚睡客廳,熹熹一萬個不答應。
或許是因為晚上惹哭過小孩兒,耐心不好的裴以硯面對小孩兒的死纏爛打,他采取的居然是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的态度。
不主動哄崽道歉,不拒絕她的哭鬧,不負責向她解釋。
——純純的渣爹操作。
“你是不是有别的寶寶了,你要去陪别人的寶寶睡覺覺,所以不陪熹熹!”
“别的寶寶哪裡好了,有熹熹可愛嗎?有熹熹寵你嗎,爸爸?”
裴以硯頭頂緩緩升出一個問号,寵?
嘶,這不是那些狗血劇裡的經典台詞嗎?誰教她的?
裴以硯表情一言難盡:“你從哪兒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少看沒營養的劇。”
床上的小團子跺腳:“你别岔開話題,你快說,你是不是有其他小寶寶了!”
“沒有。”
熹熹繼續追問:“那為什麼不陪熹熹,要丢下熹熹?”
裴以硯随便想了幾個借口敷衍,誰知小孩兒并不好糊弄,不費吹灰之力就識破了他的鬼話。
二十歲的少年眉頭緊鎖,搞不懂小孩兒為什麼會又笨又精明,堪稱矛盾結合體。
“我有鼻炎,對粉塵過敏。”
那咋了,小人參精不解的歪着小腦袋:“爸爸,熹熹不是已經幫你治好了嘛。”
“?”
“你今天沒有打噴嚏了啊。”
一語驚醒夢中人,裴以硯後知後覺,出入卧室竟然對粉塵沒反應。
他鼻炎好幾年了,雖然輕微,但一直沒去治療過。
怎麼會突然莫名其妙好了,他濃黑的瞳孔劃過疑惑,胸腔中生出股怪異。
眉頭輕揚,四目相對。
傻乎乎的小丫頭,倒是蠻心細,怪不得都說女孩兒是父母的貼心小棉襖。
沒想到有一天他能被一個三歲的小丫頭關心。
裴以硯垂眸:“行了,我陪你。”
小孩兒發出勝利的歡呼。
“蓋好被子,我去洗漱。”
從卧室出來,裴以硯按照昨晚的流程走一遍。
等熹熹睡着,他再摸黑爬起來,蹑手蹑腳出卧室。
他坐在沙發邊彎腰卸下右腿假肢,垂下一截空蕩蕩的褲腿,雙眸微阖,揉着酸痛的斷口處。
往年冬天他會抽空熱敷,這兩天因為熹熹在的緣故,他有意避免這件事。
家裡有小孩兒就是麻煩。
“爸爸……”
裴以硯身軀一震,噌地睜眼。
黑暗中一個抱着枕頭的小身影站在卧室門口,烏溜溜的大眼睛發着光,叫他心快跳出嗓子眼兒。
拖鞋聲啪啪啪:“爸爸,你在幹嘛呀?”
“站在那兒,别過來!”
少年急促的厲聲讓熹熹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站在幾步之外。
裴以硯安裝假肢的動作迅速而熟練,扣上最後一顆卡扣後,他長長的舒了口氣。
“爸爸,你的腿去哪兒了?”
小孩兒天真無邪的詢問讓裴以硯心裡一刺,腮幫緊咬,垂在身側的手攏了攏。
“爸爸,你的腿為什麼能放下來又裝上去呀?你變成蓮藕精了嗎?”
說話間,熹熹已經到了他跟前。
月光灑的恰到好處,裴以硯和熹熹被月光攏住,早已适應了黑暗的雙眼一覽無餘。
空氣凝滞片刻,少年神色晦暗不明,薄唇吐出兩個輕飄的字:“沒了。”
“沒……了?”
“嗯,沒了,所以裝了假肢。”
“啊,那原來的腿被壞蛋偷走了嗎? ”
裴以硯淡漠應聲。
“怎麼偷的?被誰偷的,怎麼這麼不小心呀。”
小人參精蹲下身,雜亂蓬松的雞窩頭襯的她小臉愈發圓潤讨喜,表情是不谙世事的純真。
裴以硯放在腿上的手指收攏,他讨厭打破砂鍋問到底,讨厭沒有邊界感的小孩兒。
他想呵斥她回房,臨到頭又改變了主意,不如吓跑她,永絕後患。
借着皎潔的月光,他毫無預兆的挽起褲腿,當着小孩兒的面取下假肢,露出肉球樣的醜陋斷口。
盡管過去了十多年,斷口位置依然殘留着猙獰的疤痕。
他陰恻恻的輕笑,眸底則藏着厭惡和恨意:“被我生物學上的父親一刀砍下,斷腿被長刀砍得七零八落,拼都拼不起來。”
如果不是警察破門及時,另一條腿也保不住。
裴以硯不意外的聽到了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少年任由斷腿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他周身陰涼,散發着肉眼看不見濃郁的黑氣。
熹熹慌忙揮散黑氣,焦急的說:“爸爸你不要變成大魔王,變成大魔王就不帥了。”
氣勢洶洶的黑氣對嫩綠色光芒避如蛇蠍,可憐的縮在小角落裡,沒幾下又能看清裴以硯的臉了。
熹熹眼眶泛起了酸。
她掉一根人參須不會痛,可她的須須很細,爸爸的腿很粗,一定疼壞了。
“爸爸,這裡很疼……對不對?”
裴以硯不願多說:“不記得了。”
熹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的上前摸,裴以硯皺眉一擋。
冷漠背身:“去睡覺,别煩我。”
原來爸爸不止腦袋不好,腿腳也不好,難怪脾氣大。
恍然大悟的熹熹懊惱心疼壞了,黑暗裡小孩兒的啜泣聲隐隐傳開。
又哭。
裴以硯心情愈加煩躁,說話更不動聽:“哭什麼哭,要怪就怪你運氣不好,碰瓷碰到了我身上。”
但凡選個四肢健全的富二代,現在住的就是大别墅,吃的就是山珍海味,也不會被他的樣子吓成這樣。
正想着,膝蓋上一熱,熹熹小臉貼在他右腿上,伴随帶着哭腔的小奶音,褲腿上浸濕了一塊。
“熹熹呼呼,爸爸不痛。”
熹熹撅着小嘴做出吹氣的動作,暖暖的氣流輕拂過醜陋的斷口。
裴以硯脊背無所适從的一緊。
心髒像被人抓了下,脹痛中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