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和Jonathan走在一起,故意拖幾步落在後面。
Andy從背後拍拍我的肩膀,用口型對我說:你沒事吧。我笑着對他搖搖頭。
費曼教授突然對我招手:“張,你過來看看這個。”
我加快腳步走上去一看,費曼教授正饒有興趣地觀賞一幅名叫《中國花園》的畫,畫裡面一堆仆人給一個貴婦打扇子。我也笑起來。
“這幅畫的怎麼樣,你比我們有發言權,” 費曼教授笑說。
“這個嘛,”我撓撓後腦勺:“有一點奇怪。”
“奇怪嗎?哪裡奇怪,”費曼教授和Andy都湊上來探究。
“可能我對中國畫先入為主,傳統中國畫沒有明暗透視。這幅作品用的還是西方的三維透視,畫的卻是中國景物,有點怪怪的。”
“所以,你接受不了用西方的透視法畫中國的東西?”
“也不是。這幅畫還有一些...比如,它裡面的中國人畫的不太像中國人。中間這個仆人,光頭上面撮個發髻,不像中國古人的打扮。還有那個大紅色鬥笠,古代人一般不會戴這麼鮮豔的帽子。”
Andy一會看看我,一會兒看畫,似乎在比較我和畫裡面中國人的長相差别。我看他那副認真的樣子忍不住好笑。
“嗯,這幅畫裡的人長得有點太醜了, 不太像中國人,”我說。
費曼教授回頭問Jonathan和Helen對這幅畫的看法。
Helen望向Jonathan。Jonathan頓了頓,拖長了音調說:
“我覺得畫的挺像的,中國人确實長得很醜。”
我腦袋裡“轟”一聲,全身熱血上湧,氣得話也說不出。
現場的幾個外國人,除了Jonathan,全部挂着尴尬的表情。
費曼教授幹咳一聲,對Jonathan說:“這話不對哦,我有好多中國學生,長得比Jeremy Irons (英國演員)還要帥呢。”
可惜和諧氣氛一旦打破很難收回來。費曼帶我們匆匆結束參觀, 到博物館的資料室裡面講課。
這節課剩下的時間裡,隻要有Jonathan發言,我都不再參與讨論。
講課結束後我第一個起身離開。剛要出大門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喊我名字。
我轉過頭。費曼教授從樓梯上快步走到我旁邊。
“張,”他嚴肅地說:“剛才Jonathan的話,确實很沒有禮貌。如果你實在接受不了,可以找他導師反應一下今天的情況。”
“這個人說話怎麼回事,”我盡力克制怒氣,卻還是忍不住發火。
費曼教授摘下眼鏡:“有時候我們會遇見别人和我們有不一樣的觀點,并且需要容忍這些觀點的存在。”
我大聲說:“有不一樣的觀點,不代表任何場合都有表達它們的自由,尤其是這些觀點會冒犯,傷害到别人的時候!”
我可能有點激動。費曼教授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我迷迷糊糊沿着康河亂走,心情亂得一塌糊塗。自從來劍橋後,這裡遇到的人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樣。
先有Frank後有Jonathan,全是碰到膈應的人,真是夠倒黴的。
說實話這些天我有些後悔,為什麼要花錢來英國讀個不切實際的藝術專業。如果留在中國,說不定老婆孩子也有了,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在追求什麼。
胡思亂想中,我一個人走到國王學院對面的草坪上。對岸,淺褐色的小船在康河上悠悠來回,河岸邊的軟草被陽光吻出金色。
我心裡舒服一點了,在岸邊找張石椅坐下,看一會風景,再給吳非發微信打發時間。
我:你在哪?
吳:實驗室。咋?
我:後天皇後學院的Formal,我有名額。你去不去?
吳:No。
我:這麼忙?
吳:要去圖書館。再說我也不想碰見拽哥。
我:誰是拽哥?
吳:上次吃飯坐我對面的。
我心裡好笑。别說,這綽号還挺形象的。
我放下手機,閉上眼坐在石凳上休息。我本想眯一會兒,可惜國王學院是旅遊熱門地,總有叽叽喳喳的遊客從身邊經過,還有人走累了坐在我身邊聊天,其中不少是中國人。
大概過了十分鐘,有一對中國遊客坐到我身邊。兩人都是小姑娘,看上去是同學結伴出遊。她們兩像黃鹂鳥一樣叽喳個不停,說的都是她們班上的八卦。
我的耳朵被轟炸過一堆青春戀愛故事以後,打算避開她們。這時候其中一個小姑娘忽然大驚小怪地叫起來。
“快看快看,那個男的長得好帥,啊啊啊啊我要死啦。比**(某個男明星)還要帥。”
“哪個啊?”
“那邊走過來的,黑頭發那個男的。”
“他旁邊那個外國人好像更帥。”
“明顯沒有他帥好吧。啊啊,為什麼我們學校沒這麼帥的男人,嗷嗷嗷。”
我實在受不了,睜開眼睛看看那兩個男人到底有多帥,讓她們兩個捶胸頓足不顧形象。
我看見北面走過來兩個高大的男生。其中一個男生膚白唇紅,一頭金色短發在陽光裡無比耀眼,懶洋洋的眼神,和剛才布歇繪畫裡那些貴族的腔調如出一轍。
他旁邊的男生穿一件深藍色風衣,寬肩長腿,眉眼深邃如墨。
不是“拽哥”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