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海北悶不作聲地看着我。過一會,他慢慢冷靜下來。
不過一恢複正常,那種裝逼範兒又上身了。
他朝我看一眼,用手一指:“你手心在流血。”
我說:“嗯。”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眼睛裡好像閃過一絲愧色,不過就算是愧色也是稍縱即逝。
“你去哪兒?”他問我。
“回宿舍。”
“正好我也要找祁連。我送你吧,”他淡淡說。
我脫口而出:“你有車?”
他幹笑一聲,朝我勾一下手掌。
我有點納悶,默不作聲地跟着他。我們兩一前一後沿着河岸走了一刻鐘左右,來到一個小小的船塢。
船塢旁泊着6條船,有雙槳的劃船,三隻長形撐嵩船和一隻薄皮舟。船塢裡坐着一個大胡子,趙海北進去和他說了幾句話,又走出來撿了一條撐篙船。
他輕輕跨上船尾,順手把一支4米來長的深紫色木篙插進水裡,然後對我打個手勢。
“上來。”
我定定神,學他的樣子跨到船上。不知道為什麼,我一上去,那船身就劇烈搖擺起來,我踉踉跄跄差點要撞到他身上去。
“你坐下,不要亂動,”他發号施令。
我趕緊坐好。趙海北正要提篙,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牽着個小姑娘走到船邊,結結巴巴地用英語問他坐船的價格。看樣子這大叔以為趙海北是康河上給遊客服務的劃船小哥了。
我肚子裡好笑,卻聽見趙海北對他說不要錢,請他上船。那大叔拉着小姑娘歡天喜地地上船,坐在我對面。
大叔喜滋滋對小姑娘說:“劍橋坐船不要錢的喔。等會我們多坐幾次。”用的還是中文。
船慢笃笃地開始向前行駛。我背對Frank而坐,看不見他的動作。但他把船劃得很穩,我隻感到一陣陣輕柔的晃動。
岸邊是康河優美無比的景色,垂柳飄搖,荇草随波,成群的黑白天鵝在船舷邊遊蕩。
我忽然想起祁連說的,他和趙海北兩人劃船到劍橋郊外,遇到野鵝攔路的事情。
我眼前似乎出現這樣一個畫面:一對少年情侶,在春日的河面上相擁,品嘗彼此的肌膚,身邊隻有細風微雨,睜眼隻有楊柳,鴨鵝...
人這一輩子,如果有這樣一段醉生夢死的經曆,哪怕隻是短暫的一段,也不算是白活了。
我也能遇到這樣的愛人嗎?這一天要等多久才能到來呢?
我在船上胡思亂想。這時對面飄來一隻小小的賣冰淇淋船,有不少遊客在搶買。對面的小姑娘開始吵着也要吃。大叔隻好讓趙海北停船,給小姑娘買了一支巧克力冰淇淋。
我也順便買了一支,和小女孩對坐着吃。那小女孩一邊舔冰淇淋,眼睛卻膠水一般黏在趙海北身上。
她旁邊的大叔開始還對景色興緻勃勃,不斷拍照片。後來有點厭了,開始找我搭話。我告訴他,我也是中國人。
“諾?你是哪裡人?“他驚喜地問我。
“南京人。“
“我是上海人。我們離得挺近的咧。”
他說,他女兒明年要上小學。他請假帶女兒來劍橋,想讓他親眼看看世界名校的長相。
“你也是來旅遊的嗎?”他問我。我說,我是劍橋的留學生。
他看我的眼光多了幾分敬意,又追問我:“是讀本科嗎?”
“研究生。”
他略帶失望地“哦”一聲。我心知肚明,就像趙海北說的,國人對一年多的英國碩士有偏見,覺得不夠貨真價實。
他又問我:“那你本科是哪裡的?“
“清華。“
“啊?你是清華的?“他叫起來:”這麼厲害呀。“
這樣的恭維,我從小到大聽過幾十次,已經在心裡起不了任何反應,隻有條件反射般的微笑。但大叔揪着不放,不斷問我當年高考的細節,還意猶未盡地對他女兒說:
“你要好好向這個哥哥學習,考上個好學校。不然,就隻能像後面那個哥哥那樣,成天給人撐船。”
我肚裡一陣爆笑。這大叔有眼不識Frank這位大學霸,還當衆拿他當反面教材教育子女,真的是。。。
爽死了!
我體會到大仇得報的快感,先前的郁悶一掃而空,真恨不得馬上回頭看看拽哥的表情。可惜陌生人在對面,我隻能把頭别向岸邊,使勁憋着笑。
那小姑娘似乎不太服氣,她爸又教育她,說些“不讀書沒有前途,隻能幹力氣活”之類的話。我估計他把趙海北當成了外國人,以為他聽不懂中文,所以說話很直接。
父女兩話不投機,雙雙失去了遊玩的興緻。這時天空又漸漸下起小雨,我們在船中無物遮蔽。
趙海北把船靠岸,将那對父女送走。然後将長篙在岸上輕輕一點,将船身掉過頭往回劃。
我們回去的路上,顯然船速加快了很多,岸邊的大塊草地倏忽而過。原來剛才趙海北為了那對父女,不僅按遊客路線把船劃到劍河的上遊,還刻意放慢速度。
他不斷加速,很快把船劃到一個小酒吧附近的碼頭旁,和我一起上了岸。這時雨漸漸有變大的趨勢。
“我們是找個地方躲雨?還是直接奔回去?“我問他。
他說:“這裡到你宿舍,走得快就十分鐘吧。你怕淋雨嗎?”
我怎能承認自己怕淋雨,想也沒想就說:“那我們走吧。“
我們兩快步往蘭姆街(我宿舍所在地)的方向走。走了大概幾分鐘,一陣英國罕見的大雨轟然潑下。
我和趙海北對視一眼,一起朝宿舍方向開始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