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Andy分别後,我匆匆趕到大學圖書館。
一進門,我先去二樓的目錄室裡查閱參考書的方位,然後沿着樓梯走到南翼七樓的藏書室。
劍橋圖書館的館藏太豐富,找本書和大海撈針似的。我鼻子貼着書脊一書架一書架地找,終于在一個灰撲撲的犄角旮旯裡找到了我要的書。
我捧着書走到一張靠窗的長桌邊上。南翼這一層的人不多,整張桌子除了我和對面沉浸看書的兩個外國學生,就剩下幾本快散架的硬面抄躺在斜對面的桌子上。
我挑了個離窗最近的位置,把右手邊綠色燈罩的小台燈拉開,然後舒舒服服地開始看書。
剛看了幾頁,忽然有人用拇指在我旁邊的桌子上敲了三下。我擡頭一看,頓時心拔涼:
Jonathan一隻手撐在書桌上,一隻手插褲袋,正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我。
“這是我的位子,你換個地方坐吧。”
依然是那種冷漠裡帶着譏诮的口氣,讓人一聽就火大。
我反問他:“你憑什麼說這是你的位子?”
Jonathan不耐煩地眯起眼睛:“我一個小時之前就來了,就坐你現在這個位子。他也可以作證,”他用手指點點旁邊一個戴眼鏡的男孩。
那人看上去一頭霧水,隻說Jonathan确實來了挺久。我想了想,不管早到晚到,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就算你先來又怎麼樣?這裡又有沒刻你的名字。對面那麼多空位,你随便挑一個坐不就行了。幹嘛和我這個座位過不去?”
他咬咬腮幫子,一個詞兒一個詞兒地對我說:“我不想和中國人坐在一起,你換地方吧。”
我氣得頭頂冒煙,恨不得一拳揍扁他。再一想,幹嘛和這種傻逼浪費時間呢?我收拾好背包捧着書,準備下樓找新的座位。
我剛一站起來,有人在我的肩膀上狠狠按了一下。手勁兒太大,我一下子又跌回椅子上。
我一回頭,心一下子蹦到嗓子眼。
是趙海北。
他站在我後面,手按着我的肩膀,用冰冷的語氣對Jonathan說:“正好我們也不想和你坐一起。你另外找個位子吧,最好坐到我們看不見你的地方。”
Jonathan眯着眼睛,惡狠狠地打量趙海北:“你有沒有搞錯,我上午11點就過來了...”
趙海北擡擡手,朝對面桌子上一本燙金封皮厚書點了點。
“看見那本書了嗎?我借的參考書,早上7點半就放這兒了。不信你可以問Spencer,” 他指指不遠處一個滿頭白發的圖書管理員。
“騙誰呢?剛剛你明明不在這兒。”
“我剛去上課,現在回來了,”趙海北臉色越來越不耐煩:“你還有問題嗎?”
Jonathan的嘴角像中毒一樣抽動了幾下。他用憎惡的目光盯了趙海北許久,終于不情願地轉身走開。
趙海北一直“目送”Jonathan的身影直到消失在視線外,這才心滿意足地繞過桌子,坐在我的對面。
一坐下來他就捧起書沉浸在閱讀中,偶爾在本子上做點記錄。
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他,這次遇見也是意料之外。此刻坐他對面,我忍不住擡起眼皮,偷偷打量他。
他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細條紋小圓領毛衣,臉一半被書擋住,隻露出光滑的鼻梁和低垂的眼睑。
我看着他,心裡細數他外表上細微的變化:劉海長了,睫毛似乎也更密了,額頭上多了一粒細小的痘痘。
除這些之外,更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讓他的眉眼看起來和從前不太一樣。如果一定要說,他好像變得更加内斂了。
我把這位活體道林格雷欣賞了好幾遍,終于覺得自己有點變态了,趕緊把目光重新挪回到書本上。幸好他看書極其專注,完全沒發現我凝視的目光。
我低着頭看書。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肩膀有點酸,便直起身伸個懶腰。
手臂剛剛伸成樹杈的形狀,我忽然看見對面的趙海北靠在椅背上,兩手抱在胸前,正目不轉睛地看着我。
我舒展的手臂在半空中哆嗦了一下。
“怎...怎麼了?”
“你好像瘦了,”他摸摸下巴。
我趕緊摸一摸自己的顴骨。
“沒...沒有吧,” 我有點不知所措,揉了揉眼睛。
“你眼睛疼?”他問我。
“沒有,有點癢。”
“要眼藥水嗎?”
“好...好啊。”
他從包裡翻出一個小瓶子,隔着桌子遞給我。
我把頭仰在椅子上,舉起那個瓶子。冰涼的液體流進眼睛,果然舒服很多。
過了一會我睜開眼睛,把瓶子還給他,對他說謝謝。
他把瓶子放好,直起身問我:“我去花園裡休息一會兒。你要來嗎?”
我沒什麼可反對的意見,跟着他走到外面的園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