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一會老Paul想起來,說開瓶器在他房間的洗手間櫃子上。
我不想讓老Paul走太多路,就對海北說:“你去拿下。”海北立刻起身去拿。
老Paul目送海北進他屋子,回過頭來對我說:“張先生,你真是個魔術師。”
我一下愣住:“什麼意思?”
老Paul嘿嘿笑兩聲:“你把Frank變得我都快不認識了。”
我苦笑:“我沒這麼大的本事,改變不了别人。”
“不,你已經改變他了。以前他根本不會聽人使喚,都是他使喚别人。”
我歎一口氣,心裡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擔憂。
這時海北從老Paul屋裡走出來,對老Paul說:“Paul,你的電話。”老Paul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海北在桌邊坐下來,不動聲色地說:“是克拉拉打過來的。”
老Paul的刀子叉子“咣啷啷”掉在桌子上,我吃驚地瞅着他。
他用餐巾抹抹嘴,起身去接電話,看上去一副很緊張的樣子。
他經過海北身邊的時候,海北又揶揄一句:“好好把握機會。”
等老Paul走掉,我急忙問海北:“克拉拉是誰?”
海北夾一塊烤鴨到我碗裡,輕描淡寫說:“老Paul女朋友。”
“啊?!”我大吃一驚。
海北看看我,笑一下:“開玩笑的。她是老Paul以前的房東,老Paul在暗戀她,不過人家早結婚了。”
我越發覺得好笑,老Paul都當爺爺的年紀了還玩小學生暗戀那套把戲,不過這也說明他人比較可愛。
我又對海北求證八卦:“剛才老Paul跟我說他結婚的時候,他結過婚嗎?”
“結過,他前妻在約克。”
“有子女嗎?”
“沒有。”
“那他為什麼離婚?”
“我不知道,”海北喝一口啤酒:“不過他脾氣很怪,我要是女的我也跟他離婚。”
我心裡嘟哝,說得好像你脾氣特别溫順似的。
過了一會老Paul回來了,他臉紅紅的像喝過酒一樣,眼睛裡的神色很陶醉,看上去真的像情窦初開的小夥子一樣。
他一坐下來海北就問他:“克拉拉跟你說什麼?”
老Paul咕哝說:“她說她丈夫去世了。”
海北立刻嘴賤:“那恭喜你有機會了。”
我哭笑不得地在桌子下面踢他一腳。老Paul也瞪他一眼,他總算才閉了嘴。
我說:“來來來,先點蠟燭,許願。”
海北起身關掉廚房的燈。我把蛋糕上的蠟燭點亮,一共7根,象征老Paul70歲。老Paul閉上眼睛,十指交叉默默祈禱。
他滿是皺紋的臉龐在燭光裡看起來特别虔誠,眼睑和嘴唇微微顫抖着,好像在回憶什麼既幸福又悲傷的事情。
吃完蛋糕我們一起去一樓的琴房裡喝酒。琴房就在老Paul房間的隔壁,裡面有一架白色施坦威鋼琴和幾個書架。
老Paul看上去情緒很高,說要給我們唱一首歌。我很開心,坐在沙發上做他的聽衆,海北也拿着酒站在我旁邊。
老Paul清清嗓子,為我們唱起來,唱的是一首老歌Always on my mind。
第一遍唱完以後,海北把酒杯放下,走過去坐在鋼琴邊給他伴奏。間奏過後,老Paul蒼老又深情的聲音再次填滿了整個房間:
-Maybe I didn’t hold you
All those lonely, lonely times
And I guess I never told you
I’m so happy that you are mine
Little things I should have said and done
I just never took the time
You were always on my mind
You were always on...on my mind
(也許我沒有抱緊你/在那些孤單的夜晚/而且可能你也不知道/我多麼高興你是我的/我應該做一些小事/說一些讓你高興的話/我卻從來沒做到/隻是一直思念着你/隻是一直思念着你)
一曲結束,我使勁給老Paul和海北鼓掌。海北在鋼琴邊轉過身來笑看着我。窗外的晚霞透過輕輕飄動的窗簾照進來,把他臉龐的輪廓襯托得很溫和,額前的頭發被晚風微微吹起。
他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看着我,好像他一直存在,也永遠不會消失在我的生命裡...
**
第二天早上我和海北要坐11點的火車回劍橋。雖然我兩都不想驚動老Paul,他還是一清早就起床給我們做了兩份早點。
吃完飯我想洗碗,他也攔着不讓,說他一會會自己清理。
到9點左右,我和海北推着行李離開廚房,老Paul跟着我們走到别墅的籬笆旁邊。
這個假期我天天和老Paul住在一起,現在也有點舍不得他—-—但是離别是不可避免的。
“老Paul,我們走了,”我轉過身跟他告别。
他嘴唇微微動了動,看看我又看看海北,說:“你們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場景有點心酸。我安慰他說:“平時周末有空我就跟海北回來,很快的。”
他點點頭,看上去心情好了一點。海北又對他說:“醫生上次說的話你記住了嗎?藥不要忘記吃,腿如果又疼了給我打電話。”
老Paul不耐煩地說:“知道了,”又對海北叮囑:“你在學校裡少抽點煙,少喝點酒,聽見了嗎。否則我打電話告訴你媽媽。”
海北不滿地說句:“知道了。”
老Paul闆着臉看他,又轉過來對我說:“你平時多管管他。”
我忍不住想笑。趙海北多大個人了,老Paul還拿他當個小孩子。不過繼而又感慨,如果你愛一個人,是會永遠把他當孩子對待。
我笑着對老Paul說:“好的,我盯着他。”
老Paul看看我,又看看海北。看着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柔和下來,臉上還露出一點悲傷的表情。
“你們兩個别吵架,”他有點難過地囑咐我們:“要好好的,好好的,知道了嗎?”
我的心猛地抽一下,和海北對望一眼,我們異口同聲地回答:“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