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覺得月島柊有點好騙,正想再說幾句,就看見月島柊的表情變得柔軟起來,就好像濕漉漉的水鳥看見了同樣潮濕孱弱的幼鳥,吃力的擡起因為水的重力不斷下墜的翅膀,撐起了一片濕淋淋的天。
他被月島柊毫無預兆的抱住了。
停頓了幾秒,然後驟然分開。
“我去洗澡了。”
月島柊說,表情沒什麼變化,但是語速非常快,說完就轉身跑進了浴室裡。
中原中也看見他的脖頸泛起一片淺淺的紅,昙花一現。
他還沒來得及看清,下一秒,浴室門就重重關上,他被隔絕在浴室外頭,甚至因為月島柊邁步的幅度大了一點,連帶着他也被扯的往前走了幾步,不受控制的貼到了浴室門上。
疑似聽到了中原中也撲到門上的沉悶聲響。
沒幾秒,中原中也就感覺身上那股加重的牽引力不見了,浴室門打開一條縫,露出了月島柊潮紅的臉。
那片紅此刻已經蔓延到了月島柊臉上,但是因為浴室内水汽蒸騰,很難确定這片紅到底是不是被水汽熏出來的,隻是月島柊此時摘下了眼鏡,那雙眼睛低垂着,漆黑的眼珠像是泡在水裡的黑曜石,有些濕漉漉的看過來。
“抱歉。”他說。
“沒關系。”中原中也回答。
“嗯。”
然後門又被合上了。
砰一聲輕響。
中原中也餘下的話被砸了回去。
“……”他盯着二度把自己關在外面的浴室門看了幾秒,轉身,索性貼着門滑坐到地上,像之前月島柊等他那樣,等在了浴室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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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新月劃過柳梢。
中原中也合上筆記本,結束了港/黑的工作,然後在限制距離日漸縮短的情況下,終于——
和月島柊躺在了一張床上。
這是一件注定的、可以預見的事。
曾經在鐳缽街這種資源靠搶的地方的生活經曆,讓中原中也對和人同床共枕這件事适應良好。
他躺在床上平靜的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呼吸就變得規律輕緩起來。
然而一片黑暗中,月島柊的睫毛還在輕輕顫抖着。
他雖然閉着眼,但是眼珠依舊在眼皮下輕微滑動,經過六天二十一個小時又五分鐘的心理建設以及心裡準備後,滑動的眼珠終于緩緩平靜下來,最後停住,不動了。
在意識陷入黑暗的前一刻。
月島柊最後的想法是——
幸好中也家的床夠大,不用擠在一起。
……
月島柊在一片過分燦爛、以至于慘白的日光中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了一株非常高大的梧桐樹。
應該是春天,鈴铛似的淺紫色花朵點綴在梧桐蒼翠的枝葉間,風一吹就飄飄搖搖的晃。
樹的旁邊是一棟三層的、表面裝飾着紅磚、看起來有點老舊的小樓。
小樓對面,則是一片空地,空地上有用輪胎做成的秋千,不遠處的滑滑梯褪了色,在陽光下顯出一種虛弱的淺紅。
月島柊撐着地面坐起身,緩緩眨了眨眼睛,意識到自己又做夢了。
因為這裡是他上輩子居住的孤兒院才有的場景,并不屬于這個世界。
身旁有一些虛幻的人影閃過。
漸漸的,那些人影變得凝實,化作了七八歲的小孩子,海浪一般從他身邊跑過去。
忽然,月島柊感覺一個高大的人影籠罩住自己,然後,一雙溫熱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帶着些玩笑的意味,将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月島柊站直了,他的視野變得很矮,幾乎隻能看到成年人的大腿,手也變得很小,軟軟的像一團棉花,在陽光下隐約顯出一些細碎的小傷口——這是他上輩子六七歲時的樣子。
那個高大的身影在他身邊蹲下,露出一張平平無奇的、屬于普通中年人的臉——是他上輩子孤兒院的院長。
院長露出溫柔的笑,幫他理了理衣領,又伸手撫平衣擺上的折痕,輕輕拍去了褲子上的浮灰。
“阿柊,今天有客人來參觀,你也去看看吧。”
月島柊沒有說話,微微抿起嘴角。
院長有些無奈,站起身,輕輕牽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那片鈴铛似的梧桐花被他們抛在身後,前方是孤兒院的大門,一輛轎車停在門口,孤兒院的孩子們早已經圍攏過去,探頭探腦的,像是新生的雛鳥般,簇擁着車上下來的一男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