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們又像一片海浪一樣,從他身側湧過去了。
月島柊捧着那束紫鈴铛,安安靜靜的站在大門投下的陰影中。
一片老化的落葉打着旋落到他肩頭,又順着肩線滑下,墜到地上,顯得他也像落葉一樣。
傍晚,院長将參觀完畢的那對夫妻送了出去。
一起離開的,還有那個送帆船的小男孩——孤兒院裡最愛笑、最讨人喜歡的孩子。
男人和女人各牽着男孩的一隻手。
他們往門外走,像是要融進夕陽中一般。
月島柊依舊看不清他們的臉。
男人和女人的臉龐如同融化的顔料,交織成斑斓的色塊,定義為“幸福”的氛圍如薄霧圍繞他們淺淺流動。
但是當他們帶着孩子從月島柊身前走過的時候,那模模糊糊的兩張臉漸漸清晰,色塊移動變化,化作了兩個“叉”。
兩個大大的、慘白的“叉”,像是在橘紅的天空割開四道縫,正對着月島柊的臉。
——拒絕。
月島柊無聲的看着他們。
紅色從遙遠的天際蔓延過來,将他逼至角落。
幹而冷的風吹過,空蕩蕩拂起他的衣衫。
然後是第二個領養人。
一個高大的中年人,米白的毛線衫給人一種居家和善的感覺,臉龐照舊模糊成一片。
他接過月島柊手中的花束,離開時,帶走了一個七歲的小女孩,文靜秀氣,是院裡最聰明的孩子。
他牽着女孩走到門口,模糊的臉再度化作了一個大大的叉,嵌在橘紅的天空上。
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
領養人魚貫而來,他們從月島柊面前走過,帶走了孤兒院裡一個又一個的孩子,模糊的臉龐如流水變換,化作一個個“叉”,白色的兩條豎線像是顔料覆蓋在這個世界上,染白了半片天空。
不知什麼時候,孤兒院裡的孩子空了。
月島柊長到十五歲。
他仍舊站在那顆梧桐樹下,身後的建築被白線分割的七零八落,像是殘破的拼圖。
那棵茂盛的梧桐被白線分割成四份,怪異的懸空漂浮着,搖搖欲墜。
周身沒什麼人,隻有院長安靜的站在他的身後。
但門口仍舊有領養人源源不斷的過來。
或是夫妻,或是單身的中年人。
或是男人,或是女人。
他們起先有着人類的形體,走近後,身軀化作黑色的影子,臉上的叉像是油漆漆成,流血似的淌下白色的痕迹。
他們将月島柊團團包圍,一層又一層,臉上的白叉冷峻而肅穆,像是某種冰冷的審判。
——拒絕。
——拒絕拒絕拒絕!
黑影越來越多,幾乎像是黑色的浪潮将月島柊吞沒。
而白叉一層疊着一層,像是往油畫上塗抹修正液一般,将那些黑影一并吞噬了。
殘破的建築被染成白色,殘餘的夕陽被染成白色,搖搖欲墜的梧桐被染成白色。
當最後一片梧桐葉被白叉覆蓋後,世界成了一片冷淡的白。
月島柊站在無邊的白色中,轉頭看向身後的院長。
他現在已經和院長一樣高了——或許是院長老了也說不定——那雙清亮的眸子變得渾濁,但依舊溫和而包容。
“院長先生,是我不夠乖嗎?為什麼他們都……”
不要我。
月島柊的聲音很輕。
院長伸出幹枯的手,去摸他的頭,“阿柊,你太乖了,以後,試着去做一個壞孩子吧。”
然後院長也消失了。
他年紀太大啦。
歲月奪走了這位老人的性命。
他變成了一塊小小的墓碑,墓碑後是一個窄窄的棺材。
然後有模糊的影子在周遭顯現——這是院長葬禮時過來的賓客,老院長将一生奉獻給了慈善事業,死後也有許多人前來吊喪。
月島柊就站在這些影子中間。
後來影子消失了,就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月島柊緩緩走到墓碑前,坐下來,靠在墓碑上,就像小時候靠在那顆梧桐樹上一樣,長長、長長的歎了口氣。
整個場景仿佛靜止了。
隻有無邊無際的白、矮矮的墓碑和小小的他。
月島柊垂着眼睛,一動不動,像是一并失去了時間和空間的概念,僅僅隻是坐着,就好像他也變成墓碑了。
真無聊啊……
月島柊想。
他睜開眼睛,有些遲鈍的看着周圍白茫茫的一片,又再次閉上。
時間緩緩流逝,直到白茫茫的世界裂開一道縫隙,有耀眼的金芒從中傾瀉而下,轉瞬填滿整個世界。
——他醒了。
……
卧室内,中原中也拉開窗簾,陽光争先恐後的湧進來,有一束照到了月島柊的臉上。
月島柊緊閉的眼睛動了動,緩緩睜開,終于從睡夢中蘇醒過來。
他蜷着身體躺在床上,被子亂糟糟的裹成一團,像是還沒從夢中清醒,有些遲緩的撐着床半坐起身,頭低垂着,眉眼壓出沉寂的弧度。
“月島,我們今天……”一邊穿外套的中原中也一頓,隐約察覺月島柊不太對勁,問:“你怎麼了?”
這幾個字像是砸入水面的石子,足以喚起昏眛的意識。
月島柊清醒了,那點沉寂像是清晨的露水般消失不見,他再度恢複了平日面無表情的樣子。
“沒什麼,”他微微一頓,找了個理由,“因為沒帶眼鏡,有些看不清。”
“你剛才想說什麼?”
中原中也将手機屏幕怼到月島柊面前:“五條悟剛剛發來消息,他找到解開詛咒的方法了,我們可以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