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淩晨四點的火車站嗎?那是臨濱寂靜中刺破籠罩的金燦孤獨又堅不可摧的光芒。
睡了不到一個小時的青山穹暫時困得沒法欣賞這份浪漫,隻機械地前走。就連碰到江名賀這唯一交心的友人,都隻“……早……上……好——……”了一句,大腦僵硬地前行。
“由臨濱市,開往末京市的5555次列車,開始檢票。”
播報聲音響起,直沖入剛一腳邁入候車大廳預備尋摸和座位休息一會兒的青山穹的耳中。聞聽後的青山穹幾乎沒用她那犯困的大腦思考更多,直接拉起身邊也要坐下的青蘭杏,比量出“走,檢票去”的手勢,帶着海河七與青蘭杏一起前檢票口去。
往日常是檢票前便早早站檢票口處排隊等候了,今日因一大清早起來拾掇委實困人,再加上身上兜子中的東西帶得實在有點多——青蘭杏寫文沒下請假條,于是把電腦也拿了來,準備做着勤奮的更新人。
臨濱火車站同臨濱高鐵站不同。它荒涼,悲怆,狹小。
檢票這事有了機器便極容易,自沒什麼好說的。早幾年前便不用了火車票,直接刷身份證又容易又準确——說到刷身份證,青山穹突然在檢票機器掃描身份證時,想到了曾經遇到過的一個火車中的小插曲。
說白話點和流水賬點就是,在車廂裡複檢時有一四十多歲樣子的男士死活不給檢票員檢查身份證,說什麼,“你讓我出示我就出示嗎?身份證是可以随便出示的東西嗎?我告訴你哦,我可是……”地,死纏爛打地就是不幹。
後來檢票的列車員實在沒轍,叫來了正忙着的列車長。一旁看戲的青山穹本以為是那種“胡攪蠻纏乘客”的戲碼,心道無趣後準備插上耳機等待旅途開始。
但讓青山穹沒想到的是,身着警察制服的列車長穩重邁步來到這位男乘客身邊時,方才還義正言辭“我就不給你看,除非你叫警察過來”的一幅“我很有理”的樣子的表情,突然臉上自以為義正言辭的表情在看到列車長的時候瞬間改變。
口中還是不服不忿地念念有詞,“你們早把警察找來不就得了?我隻給警察看身份證,你們想看人身份證就看?我可是某某學教授我跟你們說……”随後遞了身份證給列車長。
?……??我不記得列車長是警察啊,這人到底是有見識還是沒見識啊,不随便給人看身份證肯定是對的,遇事問警察也是對的,但好像就是哪裡不太對……?當時湊了兩耳多熱鬧的青山穹不敢往下結論。
興許人家還有其他的理由和話術可以形成邏輯閉環,但青山穹沒聽見。
如今再一次坐上火車,最多的東西依舊是世上最不缺的物種人類,和他們所需求的用品。比如食物比如工具。
再比如,一顆顆犯困的腦瓜子和一句句因為犯困而導緻缺少修飾的話語和因為實在是太困了或者是别的什麼情緒而導緻的對身邊美好事物的忽視。
與青山穹不同,再次啟程乘坐自家裡離開到末京的江名賀的情緒簡直可以用“亢奮”來形容。檢票到上車這個過程中,她直接摘下手套,任由清晨寒風割裂般地吹向她的手——江名賀的手是粗糙的,那種不符合年齡的粗糙,十年前就是如此——拿起手機不斷地拍攝路上遇到的一切。
上了車後,也依然雙眼放光般地四處打量,仿若從未乘坐過這趟列車一般。透過她的眼睛,能看到上車後為填飽清晨饑腸辘辘肚子而大快朵頤的旅人,能看到火車車窗的邊緣處積累的零落灰塵,以及疲憊幸福或是悲傷和怨氣。
這曾經因看人臉色度日而養成的揣測他人的習慣,如今卻逐漸被江名賀和接受和引以為傲。甚至,她把它作為了學習的一部分,以後也會是她工作的一部分。
也許十六歲的我得知之後會接納運用這樣曾經讓自己一次次因看人臉色而進入痛苦的能力,會義憤填膺地指責我吧。會指責我“居然站在自己曾經的痛苦上獲得錢财和知識!”“你忘了曾經冬天零下二十度刮大風被父親因為買了兩塊餅幹回家打了兩把遊戲被連人帶食物一起打出門的事兒嗎?”
如果不是這些經曆,我大概還會是當年那個充滿着理想和追求浪漫的人。可我現在不是。童年的痛苦是我現在的優勢,利用自身優勢有什麼不對的。
“嘶——聽起來像人血饅頭,但自己對自己,算這種嗎?”去年春節時日,末京市中心中心街道上,江名賀呈所糾結之物于台面上給青山穹聽,聽罷後的青山穹脫口而出這個比喻。
當然,得到的結論是一大堆來自江名賀的理論知識和專業術語。青山穹盡力去理解,也隻得到了個七七八八。
而現在在車上四下觀瞧,江名賀心裡隻有輕松。輕松結果便是一不小心看到小桌闆對面的兩位乘客大方擺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和她手機上整潔異常的桌面。
為保持禮貌和修養,江名賀趕緊收回眼神。又想展現出自己不是故意掃到的,讓别人認為自己瞧見了隐私,所以轉頭看向坐在靠窗裡邊那位困得随時随地可睡的朋友身上。
這樣的行為與動作,很容易猜測到行為動機。江名賀知道,但還是這麼做了。
結果……結果便對上了青山穹倉促慌張的眼神。
還沒等這位江姓發小打算附在她耳邊小聲嘲笑自己,青山穹便摸出一直放在口袋裡的手機,解了鎖之後倉促地給江名賀發了一句,“救命,好厲害好養眼的手機桌面!她不是單純地按照功能擺放的文件夾!她是按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