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沛白道:“我想去關口。”
“我明天帶你去。”沈惟一眼神立馬變得堅定,半帶着點詢問的意思,“現在,跟我回家。”
沈沛白垂眸,沉默片刻,點頭答應。
“哥,拿好傘,我背你回家。”
十五歲的少年肩背仍然不如成年男子厚實,有些薄,能摸到凸出來的骨頭,但很有力量,背起沈沛白這樣偏瘦削的成年人綽綽有餘,背得很穩,走得也很穩。
沈沛白沉默無言,一直都是沈惟一在說,他在聽。
沈惟一說:“哥,吳嬸經常說你該娶妻生子了,讓我提醒提醒你,我故意忘了,就怕你想起,我不想你娶妻,更不想你有孩子。”
“我怕你有了孩子就不要我了,那怎麼行呢?你永遠都是我哥啊,我是要照顧你一輩子的。我早就想過了,日後我去當大将軍,我把你接去軍營,再把大壯和陸小辰也叫去,還得多叫幾個丫鬟同去照顧你,等我打了勝仗回去,再給你煲湯喝。”
“雖說打仗是比較危險,但那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我不能離開你啊,我看不見你會哭的,我從小就跟你待一起,到老了我們也是要埋在一起的,你不要娶妻,我會照顧你,我還會長大,等我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哪怕是一百歲的白發老頭了,我也是要拄着拐照顧你的。”
“我可沒胡說啊,大壯和陸小辰都知道,他們可以為我作證,我絕對絕對不會離開你,也不允許别人把你搶走,所以你不要娶妻,我不想要有嫂嫂,更不想家裡突然多出來一個小孩子要我幫着帶。”
“我去看過你的棺材了,有點小,像小孩子用的,我本來打算等我們都成了白發蒼蒼的老頭再跟你說的,但我有點害怕,所以現在一并跟你說,那棺材得換個大的,到時候把我一起裝進去,像阿爹阿娘那樣,我們是要合葬的。”
突然嘴上一疼,沈惟一被輕輕拍了一巴掌。
說錯話了。
不是誰都能一起合葬的。
“那我不管。”沈惟一不懂,但他就得跟他哥合葬,生前要睡一起,死了也一樣。
沈沛白喉嚨生疼,嗓音有些嘶啞道:“我沒娶妻的打算,家裡不會多别人,你别瞎想了。”
于是一路上沈惟一也不再開口,垂頭默默往家的方向走,沈沛白更是不說話,兩人無言,各自想着各自心事。
清州的晚上本就天涼,風一吹,濕漉漉的衣服宛若沁了霜,沈惟一加快步伐往回走,隐約聽見呼喚他們的人聲。
雨聲太大聽不真切,沈沛白更是沒聽清,腦海裡浮現鮮活的兩張臉,曾幾何時阿爹也是這般背着他到處走。
握着傘的手一松,傘面朝一邊歪去,直直墜落在地,沈沛白洩了力,摟着沈惟一脖子,趴他肩窩無聲流淚。
他以為不會被發覺,畢竟雨這樣大,但沈惟一腳步頓住,站原地聽哭聲壓抑,丁點的聲音便震耳欲聾,滾燙的淚水要灼傷肌膚。
哭着哭着,他開始打自己腦袋,哭聲更為急促。
兩人臉上全是雨水,糊在臉上快要無法呼吸,沈惟一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呼吸,那哭聲像鋒利刀刃,紮得他心尖疼痛,像淩遲剮肉,渾身都在密密麻麻發疼。
“哥,還有我呢。”沈惟一哽咽道,“我永遠不會離開,我發誓——”
後面的話沒能說出,沈沛白捂住他唇作為沈家唯一大人,連哭聲都極為克制。
哥。我發誓。
我沈惟一,若敢離開沈懿,便遭天譴,不得好死。
我沈惟一,永遠不會離開沈懿。
我,沈惟一,永遠屬于沈沛白。
雨勢絲毫不停,雨天立下的誓言在雨天成真,什麼都不懂的懵懂少年倉皇立下誓言,以為世間真的有人可以永不分離。
沈沛白把頭埋在少年頸間,終于調整好情緒,顫着哭腔的聲線穩了些,才命令道:“不許發誓。”
沈惟一靜默無言。
“沈惟一。”沈沛白已經冷靜下來,隻是眼眶還很通紅,嗓音啞得可怕,“不許發誓。”
沈惟一緩緩點頭。
然後沈沛白松開手,輕聲道:“回家。”
沈惟一說:“……好。”
“傘。”剛邁出一步,沈沛白說,“掉了。”
“沒關系。”沈惟一頭也不回,“哥想淋雨,我們便淋着回去。”
“你會生病。”
“那就生。”
身後水墨暈染開的傘面墜在水裡,墨色濃得像要把周圍雨水都染成夜空的黑,沈惟一一步一個水腳印,淋着雨,背着他的唯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