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天冷,飯菜很快變涼,他終于想起自己還沒吃東西,也不出門,就在這裡吃,呼吸間還能聞見紙錢燒過後的餘味,他多吃了幾口飯菜,覺得阿爹阿娘祖父祖母都在這裡,也不算孤獨。
商老闆和沈惟一好久沒有來信了,不知道天崇的冬日是不是比清州更冷,沈惟一離家時穿的夏衣單薄,來信裡說在攢銀子買新衣服,離家數月,那點銀子買一件禦冷的冬衣勉勉強強,但願不要凍着。
恣甯街上有人在放爆竹,噼裡啪啦很是熱鬧,隔一會兒還能聽見煙花升空的聲音,沈沛白沒興趣出去看,早早歇下,心想明日可以晚點起,也不用做飯,熱熱今晚的剩菜剩飯,吃了便可以拜訪街鄰去。
可睡到半夜,還是忍不住起來封一個沉甸甸的荷包,想放在最邊緣的暗格裡,打開格子時看見隻布老虎,不由得一愣。
那是隻紅黃相間的布老虎,紅色為底,金色勾邊,兩個圓形大耳朵中間印有“王”字花紋,嘴巴像小船,模樣呆呆的,眼神卻很有靈氣,看着活潑乖巧。這是沈惟一最喜歡的一隻布老虎,好多年前送還給沈沛白,說想他的時候就看看小虎。
沈沛白摸摸那隻布老虎圓溜溜的腦袋,小虎嘴巴彎得像小船,永遠都是一副笑臉,不會生氣,他也懷念地笑笑,把荷包放布老虎腳邊,關上暗格不再看。
冬去春來,時光飛逝。
年後沈沛白收到的信多了起來,偶爾是商老闆,偶爾是沈惟一。
商老闆說:“宮裡敏貴妃是店鋪常客,或許她能有辦法幫忙打聽,隻是這事冒險,不知沈公子是何想法……另,商某按照沈公子描述在天崇大多糧鋪打聽過,皆無叫沈惟一的十六歲少年,也無姓李的糧商……或許惟一公子所在地較為偏僻,商某當繼續打聽,一有消息立馬來信。”
沈惟一說:“哥,除夕快樂……前陣子李叔另一家店鋪缺人,叫我晚上也去幫忙,多給我好多銀子呢,我買了新衣服過除夕,特别暖和,還跟李叔一起放爆竹,見到好多其他地方的人,特别好玩……攢了不少銀子,給哥買點狀元餅吃,特别好吃……哥别擔心我……”
說是狀元餅,沈沛白嘗了嘗,味道卻和小牧先前從天崇帶回來的不太一樣,或許沈惟一在的地方果真偏僻吧,連餅的味道也有所差别。
但沈沛白仍然很開心,這說明沈惟一應該沒有記恨他,而且沈惟一長大了,應該過得還不錯,都能自己攢錢了。隻是好久都沒再提過報名進軍營的事。
夏天的時候沒有很忙,尤其現在沈惟一不在,沈沛白偶爾還能喝喝茶歇息。這天再次上門一位嬸嬸,自稱是中都來的媒婆,要給沈沛白介紹婚事,他一聽便覺得頭大,婉拒道:“年紀太大,就不耽誤小姑娘了。”
媒婆甩着手裡喜帕,笑得奉承道:“哎喲~哪裡年紀大了,沈公子要不說,我還以為您正二九芳華呢。”
沈沛白喝一小口解暑茶,唇角帶有淺淺笑意,“家中孩子都快二九了,嬸嬸說笑了。”
媒婆震驚地從原位站起,“孩子?沈公子已經有孩子了?”
“嗯。”
“啊這、也沒關系的。”媒婆表情瞬息萬變,很快恢複笑臉,緩緩坐下,“害,老婆子我就直說了,我家那丫頭非說沈公子哪哪兒都好,非君不嫁,我這不是沒辦法了才來叨擾。”
原來是為自家女而來,難怪,不遠千裡從中都來。這更好拒絕了,沈沛白直接道:“嬸嬸,您也看見了……”他的唇角還揚着禮貌性的笑,低頭看自己無法動彈的雙腿,“我是個殘廢,真的不合适。”
媒婆再次激動地從原位站起,“我家囡囡不嫌棄!”說完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手擺得飛快,“不是不是,不是嫌棄!沈公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們不在乎,我家囡囡吧仰慕的就是你這個人,什麼樣的你都喜歡。”
說起自家囡囡,嬸嬸眼睛裡都有驕傲的光,“我家囡囡啊,不說傾國傾城,那也是出水芙蓉,楚楚可憐惹人憐愛哎!”
出水芙蓉……沈沛白一笑,家裡已經有一朵芙蓉了。
嬸嬸繼續道:“在中都,多少富家公子上我家提親,那門檻都要踏裂了,我囡囡看都不看,那要求也是很高的……”誰也不想姑娘遠嫁,奈何她家那囡囡不知怎的就知曉沈沛白存在,面都沒見着,非說沈公子氣宇軒昂,清新俊逸,嬸嬸也是着急,不辭辛勞來到清州,想着先觀望觀望,這麼一觀察幾天,發現除了腿腳不便,相貌那是沒的說,家底更是殷實,做女婿确實很行,提着一兜子水果便上門拜訪。
沈沛白邊聽,邊回想家裡那朵芙蓉,委屈的時候淚水聚在眼眶裡,說哭就哭,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地上都能濺出好大的水印,強忍淚水時更是惹人憐愛,一整個水做的小哭包。
“沈公子若有意願,不妨随老婆子我去趟中都,兩家人見一見,聽聞沈公子鮮少去往中都,正好當遊玩去,也不吃虧是吧?”
嬸嬸一開口就是妙語連珠滔滔不絕,沈沛白甚至插不上話,隻能低頭喝茶,盼着嬸嬸趕緊說完叫福伯送客。
正愁着,宋銳突然有事離開,沈沛白還納悶什麼事那麼急,不多時宋銳回來,手裡拿着封未開的信封,道:“公子,少東家來信。”
“要老婆子我說呀,你倆就是天造地設——什麼?!少東家?”嬸嬸正侃侃而談,嘴皮子都要說冒煙了,冷不丁聽見宋銳的話,吃驚到再次起立,睜大眼,躬身詢問沈沛白,“真有個孩子啊?”
宋銳擡眼,看着嬸嬸說:“少東家十六歲,正是脾氣不好的時候,對未來阿娘很挑,不喜歡的可能會不給好臉色。”
瞥見嬸嬸臉上凝固的笑容,還佯裝歎息,委婉道:“不好管。”
媒婆原以為是開玩笑,哪知沈沛白真有孩子,稍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支支吾吾道:“行、行吧……”
想了想,覺得也能接受,繼續道:“其實也是可以的,要不哪天我把我囡囡叫來,沈公子把少東家叫來,讓他們先見見呢?”
宋銳笑出聲來,問:“見少東家做什麼?不是給我家公子做媒嗎?”
嬸嬸一副你這都不懂的神情,道:“你看你,這不是說少東家脾氣不好嗎,先跟少東家處處,處好了再進門,關系也融洽不是?”
宋銳提醒道:“那您最好叫上家中所有家丁一起,少東家打人不長眼,兇得很。”
媒婆家中哪有家丁啊,不過是想讓女兒嫁入富貴人家,順帶讓全家人有口飯吃,這不聽囡囡說清州有個富商雙腿不便,早過婚配年紀還未娶妻,才想來試試嗎?
媒婆走得很倉促,收拾收拾還得去陸家,聽聞陸家長子年幼,與她囡囡差不多的年紀,還不怎麼聰明,應該好忽悠。
等人走了,沈沛白長舒出一口氣對宋銳道:“多虧你拿信來了,不然真不知道怎麼拒絕。”
“其實可以試試。”宋銳一改往常悶葫蘆形象,罕見的話多,“總不能一輩子都是孤身一人。”
沈沛白漫不經心道:“一個人也挺好的,習慣了。”
宋銳猶豫道:“公子是在等惟一嗎?”
“等他做什麼?”沈沛白喝了口涼茶,頭也不擡,話音剛落,想起什麼似的,擡了眼,“是他要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