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沛白道:“年後準備成親吧。”
沈惟一坐直身子,欣喜不已,驚喜問:“真的嗎?!”
“嗯。”沈沛白道,“早成親,早點有自己孩子。”
沈惟一瞬間垮臉,漠聲道:“不成親。我們家不需要女主人。”
沈沛白正在撥算盤的手頓了一下,歎息一聲,偏頭看去,蔫蔫兒的少年正趴桌上看着窗外出神。
沈惟一愁得慌。哥哥不願意娶他,他也拿不出向哥哥提親的聘禮,普通的東西哥哥肯定瞧不上,一時也想不到絕好絕好的禮物,怎麼辦呢?
窗戶未閉緊,風進來很涼,沈沛白把腿上的小被搭沈惟一身上,收拾好桌子,說:“我去做飯,你自己玩會兒。”
沈惟一猛地回神:“我也要去。”
這跟以前不太一樣,往年到點沈沛白便會說:“惟一,我們去做飯了。”然後沈惟一回一聲“好”就放下手裡的一切蹦蹦跳跳跟他走。現在哥哥做什麼,都不叫他一起了。
進了廚房,沈惟一更是發現不同。以前的菜都是孟叔備好肉菜,隻把簡單的蔬菜留給他們體驗做菜的完整流程,十三歲以後,沈惟一才被允許單獨碰刀,他切菜的手法可好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胡亂砍,在中都兩年更是精進不少,就等着今晚大展身手,誰知所有菜品都早就備齊,哪怕是作為調料的蔥段姜沫都已備好。
沈惟一眼睜睜看着他哥自己生火,自己取水,看樣子完全沒有要使喚他幹活的意思,不免一陣失落,主動争取道:“哥,我做點什麼好呢?”
沈沛白說:“随便你。出去點爆竹玩吧。”
沈惟一抿抿唇,失落更顯,很快彎唇一笑,不氣餒道:“那哪兒行呀,我廚藝比哥好,讓我來讓我來。”少年熱情地把沈沛白趕到火堆邊,往腿上放一個暖手爐道:“我廚藝好着呢,哥不相信我嗎?哥就待在這裡陪着我就行,什麼也不用做。”
相信,畢竟沈沛白自己做的味道确實不怎麼樣,小菜還行,大菜完全拿捏不了,家裡隻剩他和沈惟一後,除夕前孟叔教一遍怎麼做菜,他也隻看了一遍,能煮熟就行,平時不來廚房,實在沒空練習。一個人過除夕更是敷衍,反正也吃不了太多,糊弄幾口就算過去。
外邊飄着雪,廚房生了火不至于太冷,他盯着火苗出神,餘光裡沈惟一的身影朦朦胧胧,忙忙碌碌,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好不熱鬧,許是火太小,沈惟一來身邊蹲下,探頭看幹柴燃燒情況,忽然想起什麼,把沈沛白推竈台火前,往他手裡塞幾根幹柴,說:“哥就在這裡生火。我做飯,你生火。”
幾大步跑出去,抱回來大堆沾少許飄雪的幹柴放在沈沛白易拿的地方,笑道:“現在好了,哥再跟我說說話,就對味兒了。”
沈沛白正彎腰撿柴,仰頭問:“什麼味兒?”
沈惟一也不知道這叫什麼,隻是在中都時經常看見李叔和李嬸這樣,一個做飯,一個生火,互相說着話,偶爾打岔,讓人看了羨慕不已。
“我也不知道,哥别問。”沈惟一道,“哥生火,然後跟我說話,就好了。”
然而沈沛白無話可說,埋頭丢柴,要不就沉默不語。沈惟一隻好自己先說:“哥,你看這紅燒肉,我丢塊兒豆腐進去怎麼樣?”
沈沛白擡頭一看,提醒道:“豆腐要留着清煮祭祀用。”
除此之外,沒别的話了。這跟李叔李嬸不一樣啊,往往李叔故意說錯話,李嬸便會數落十句話,李叔看似一直被嫌棄,大家夥都知道,他暗喜得很。
沈惟一再狀似不經意間問:“哥,去年和前年除夕,你怎麼過的呀?”
沈沛白道:“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
沈惟一有些心虛:“一個人嗎?”
沈沛白道:“嗯。”
小小的愧疚後,沈惟一有些幽怨道:“哥怎麼不問問我怎麼過的。”
沈沛白便丢着柴,問:“你怎麼過的?”
能怎麼過。一個人,被李叔收留吃了晚飯,早早回自己屋啃兩個狀元餅就算慶祝。
沈惟一說:“熱鬧着呢,好多吃的,有魚,還有紅燒肉。”畢竟是别人家,肉這種東西,隻敢吃一口,不敢多吃。“我認識好多新朋友,我們一起圍着篝火夜談,我還喝酒,他們說我挺能喝。”晚上實在太冷了,回屋睡不着,跟那群同樣落魄的朋友一起圍着篝火取暖,身上披着被子,還冷就喝酒。
“……”沈沛白沉默聽着。
沈惟一稍有委屈:“哥你怎麼不繼續問了?”
沈沛白便問:“還有呢?”
沈惟一笑起來:“我那個詩人朋友吟詩給我們聽,我覺得他的才華被埋沒了,可是沒辦法,他沒考上。還有畫畫很厲害的那個朋友,用燒過的碳柴在地上作畫,頂好的山水畫,漂亮着呢。”然後他們問沈惟一為什麼落魄,沈惟一不敢說自己是變态離家出走,打哈哈說來中都尋娘親。
他說到這裡,停了一下,沈沛白很上道地繼續問:“還有呢?”
沈惟一開心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分享:“李叔家附近有片桃林,很小的一片,一百畝都不到,我給哥寫信都會去那裡寫。其他時節還好,沒人管我,每到桃成熟時就會被驅趕,桃林的主人怕我偷吃他的桃,我說我不會偷,來這邊亭子寫好信就回去,人家不信,說我穿的破破爛爛的,一看就是奔着他的桃來的,想偷桃去賣錢。”
說到這裡,再停頓一下,沈沛白了然,邊加柴,繼續配合他,問:“你怎麼說?”
沈惟一眼裡的笑意都要溢出來,高興道:“我說我不可能偷,我哥就有七百畝的桃,而且偷是不對的。但他不信啊,說我穿的那麼窮酸,我哥要是有七百畝的桃,我還至于給人家搬糧掙錢嗎?他還說我吹牛,我說我沒吹,他就很嫌棄地看着我,說不僅能吹,還很裝。”
這些糗事早在寄回來的信中就已說過,沈惟一說着說着,忽然有了不一樣的感受。雖然與期待的李叔李嬸那樣子的感覺不太一樣,可能不同的夫妻之間相處就是不太一樣的吧,哥哥少話,他多話,多好呀,正好一個說一個聽。
念此,沈惟一停了手裡攪拌的鏟,視線落在竈台前認真燒火的沈沛白身上。
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叫什麼呢?那三個字一直在唇邊打轉,呼之欲出,可沈惟一死活形容不出來這三個字是什麼,隻覺得心裡軟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