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意與涼風一同湧進,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沈惟一竟不知何時衣服也濕了,渾身濕淋淋坐在門口一個人玩石頭,再不換衣服不着涼才怪。
沈沛白沒好氣的丢自己衣服給沈惟一暫用,沈惟一開心的随他進屋,費好大勁也穿不上哥哥衣服,隻能光着身子鑽進被窩取暖,裹緊被子笑得合不攏嘴。
“還笑。多大了?還淋雨。”
沈沛白手裡給沈惟一擦頭發的力道大了些,沈惟一随着他的動作搖頭晃腦,卻不惱,笑盈盈朝他伸手。
“哥抱抱我,我好冷。”
“冷就手伸進去。”
沈沛白把他露出被子的兩隻手都塞回去,繼續擦頭發,擦到沒法再擦才停下,整理被子把沈惟一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自己再躺下。
決不能再這樣放縱了,不然自己千裡迢迢離開清州來到北方有何意義?
第二日沈惟一便被請回去,馬車早候在大門門口,沈惟一磨磨唧唧不肯走,沈沛白生氣了他才上去馬車,腦袋趴在小窗一直往沈沛白的方向看。
馬車上備了足夠銀兩幹糧和水,新衣被子應有盡有,回途除了路遠不适,其餘都安排得好好的,想是夠放心了,沈沛白卻感覺心總突突跳。
休息的第一天,很不适應這種清閑,宋銳送他去附近逛逛,熟悉熟悉日後要居住的環境。是該熟悉了,還得找個人代替宋銳職責,他不能叫宋銳一直陪他在這裡生活,宋銳得回清州。
淳安重農,附近有大片稻田,今日是個好天氣,風一吹,稻田裡稻香陣陣,像金色的海浪。
有村民路過,熱情的跟沈沛白與宋銳打招呼。許久不見淳樸民風,沈沛白一時竟不知該怎樣回應,隻能颔首禮貌笑笑,算是回應。
離開熟悉的清州,也失了在生意場上的遊刃有餘,逢人還得宋銳替他開口介紹。
沈沛白想了想,還是不要出門了,家裡的一方宅院已足夠散心,正好看看哪裡缺什麼需要補充。
于是上街采購,又買了小木馬和孩童小車回家,放在房間外睹物思人,宋銳問他小木馬和小車是否與其他玩具一同送出去,他搖頭說不,随後拿出那隻布老虎,說是給小虎買的。
小木馬晃啊晃,悠哉悠哉,似乎還能聽見耳畔童聲歡笑。沈惟一小時候還不怎麼會走時沈沛白就經常将他放在小木馬上騎着玩,小孩子特别喜歡騎木馬,咯咯咯笑個不停,晚上也要玩一玩再睡。
後來家裡出變故,沈沛白專注力都在莊子,好長時間才閑下來,想起孩子已經好久不像個孩子。他擠出時間陪孩子玩,問:“惟一的小木馬和小車呢?今天天氣這麼好,不想騎着玩嗎?”
年幼的孩子專專心心研究兵書,聲線還稚嫩着,卻透着沉穩成熟說:“大人是不會騎小木馬的,我是大人,我不騎。”
以前明明很喜歡。
沈沛白覺得難過,是他的忽視導緻孩子被迫長大。他叫人把小木馬搬出來,牽沈惟一過去,扶着小孩子爬上去。小木馬每晃一下,小孩子就笑一下。沈沛白溫柔笑道:“多好玩。惟一不玩的話,小木馬會很失落的。”
“那小車豈不是也會很失落?”沈惟一驚訝不已。
沈沛白點頭,再叫人把小車搬出去,讓沈惟一輪換騎着玩。孩子漸漸釋放笑容,回到從前無憂無慮模樣,瞧着終于像個孩子。木馬玩壞了,沈惟一自己找來小錘子敲敲打打,沒修好,一怒之下把小木馬拆了。拆了又後悔,這可是哥哥送給他的,怎麼能拆呢。可也修不好,找福伯幫忙,勉強拼好一點,不能騎又怎樣,那也得好好放着,哥哥送的東西都不能扔。
後來再大些,不需要繼續玩騎木馬的遊戲,也不需要新的木馬玩具。
沈沛白回神,眼前新買的小木馬已經晃了好一會兒,停下來不動。他伸手碰碰,小木馬便再次晃動起來,他仿佛回到沈惟一還是個在搖籃裡的小嬰兒的時光,那時他也是這樣晃着搖籃,小孩子就會睡得很香,夢裡也砸吧小嘴笑出聲來,而他手臂酸痛也甘之如饴。
宋銳吩咐人弄完前廳來找他,見狀問他是不是想回清州,他仍舊搖頭,摸着布老虎的腦袋出神。
他忽然問宋銳:“你說時光怎樣才能倒流呢?”
想回到過去,想再養一遍沈惟一。
如果真能回到過去,他一定不讓阿爹阿娘在他十五歲那年出門,一定不讓别人搶走沈惟一,一定在沈惟一情窦初開時請人好生教導,絕不允許沈惟一再去北方邊境險些回不來。
宋銳當然不知道時光回溯的辦法,宋銳也想回到過去,回到沈夫人為沈沛白挑選玩伴時,勇敢的說自己要當小公子的玩伴。
可如今宋銳也年近半百,回首過去越發覺得天不遂人願,好人無好報。
宋銳隻能勸:“公子往前看吧,您一生沒有親生子嗣不也照樣能活,不必非得逼惟一公子要個孩子。”
沈沛白總懷念過去,無非是想念那個哪裡也不會去的小孩子,小孩子太小,離不開他,他很眷念那樣的依賴與不離分。
長大真不好,小朋友長大了都會離家,歸期不定。
“您不妨試着相信一次惟一公子,他不會離開的。”宋銳繼續道,“孩子的事強求不得,說不定惟一到了晚年也能找到生活的樂趣,他愛玩,總不會孤獨。”
可萬一呢……
沈沛白不敢賭。
那時候他已然不在,若惟一過不好,他又怎能甘心。
孤獨的感覺太可怕了,不想要惟一孤獨。
……
晚上仍舊入睡困難,沈沛白喝了養胃的湯藥,一時睡不着,起來摸摸那隻布老虎,忽然聽見門外異動,像有人摔倒不小心碰倒花盆。
出門一看,本該在回清州途中的沈惟一居然又出現在這裡,正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捂着自己胳膊,想是腳滑摔倒時擦到那裡傷得不輕。
被發現了,沈惟一有些尴尬,摸頭笑笑。
睡前沈沛白特意囑咐關好大門,人生地不熟,防備點好。所以沈惟一怎麼進來的?
沈沛白問:“誰給你開的門?”
沈惟一在他面前站定,站直了,乖乖道:“我翻牆進來的,跟做賊一樣。”
沈沛白努力忽視沈惟一不時動動似乎很疼的左肩,漠聲道:“私闖民宅,你不怕我報官抓你?”
沈惟一立馬不動了,模樣很是可憐。
沈沛白又問:“到底來做什麼?”
“想看看哥。”沈惟一認真道,“如果真要報官,我可以去報,畢竟這邊家丁不如清州的多。”
沈沛白無言。
沈惟一湊到跟前,小聲問:“哥,報嗎?”
沈沛白轉身回屋,道:“随便你,我要休息,别吵我。”
“好。”
沈惟一立馬跟着進去。
沈沛白停下來,道:“我沒允許你進我的房間。”
沈惟一停下,眨了下眼,問:“不能進嗎?”
沈沛白道:“不能。”
“哦……”
沈惟一果然聽話的不再往前,“那我就在外邊待着,哥願意搭理我了就吱一聲,我就會很快進去。”
沈惟一還沒吃晚飯,趁這會兒蹲門前摸出幹糧嚼嚼,一口咬下去,居然是肉餡的,真好吃,多啃幾口。
一整張餅啃完,再啃一張,再喝點水,不餓了,開始揪哥哥房間外□□的枯瓣,一不小心揪多了,開得正好的花瓣也被辣手摧花,很快腳邊就鋪了不少花瓣,沈惟一擔憂把這片花都揪秃,終于停了手,轉而捧起地上花瓣堆在一起,蹲地上鋪出一個小狗的形狀,小聲叫了兩聲“汪汪”。
剛叫完,那堆花瓣就被風帶走,盤旋着飛向天空,還怪好看。
臨近冬日,淳安的夜晚也冷得慌,尤其起風時,沈惟一沒忍住打了個寒顫,抱着自己胳膊在門口坐好,擡頭仰望星空,等時間慢慢慢慢流淌。
哥哥給準備的小被都在馬車,翻牆實在不好帶,他也沒想着要帶,就這麼着吧,萬一哥哥就心軟叫他進去了呢?
沈惟一等啊等,等啊等,哈欠一個接一個,腦子卻很清醒,他拍拍腦袋,試圖發出點聲音提醒哥哥他還在。
夜深了,他覺得再不開口他哥該睡着了。
他起身輕輕敲敲房門,可憐道:“哥……風好大,有點冷。”
裡面沒聲,哥哥應該是睡着了。沈惟一不再開口,重新順着門框蹲下,垂頭不語。
晚風侵襲,像回到邊境的寒冷,漫天大雪下盔甲凍得沒法觸摸,紅纓槍握不緊,行走不便,雙腳已失去知覺,将軍分給他一口烈酒,嗓子辣得難受,好歹讓身體暖和一些,能駕馬出行。
那樣極端的天氣都沒哭,嘴唇耳朵凍到開裂也能忍,怎麼如今離了邊境,還算溫柔的晚風也能吹得人眼紅?
福伯說哥哥要換地方生活,也沒說去哪兒,沈惟一是廢了好大勁兒才打聽到淳安,半月的路程壓縮到一半就到,幸好趕上,怎麼能甘心被趕回去呢?
今夜他就是凍死在這裡也絕不可能回去。
沈惟一腦袋枕在自己胳膊,偏頭看風止時掉落的菊瓣。清州家中也有□□,後山的長廊沿着欄杆種了好大一片,齊齊盛開時滿目燦爛,幼時哥哥教他在這種時節擺宴請朋友上門共賞,他是小主人,得學會自己制定宴會計劃,包括吃的喝的玩的,他覺得又能吃又能喝又能玩,還能叫上朋友一起,多好。
那會兒哥哥太苦太忙了,整天不見人,隻能晚上擠出時間教他做請帖。于是他坐在哥哥懷裡,哥哥照舊熬夜處理莊子的事,他也專心做請帖,但他還小,好多字不會寫,就畫畫,畫一片菊,旁邊一張方桌,方桌上簡筆畫三兩食物,有雞有魚有鴨有糖有零嘴,再畫一個酒壇子,周圍圍滿小朋友,最後寫上宴會時間與邀請人沈惟一的名字。
很快收到回帖,有小人沿着虛線作奔跑狀,虛線的盡頭是一個大大的屋子,屋子上面歪歪扭扭寫着沈家;有識字多一些的,字與畫一起上,“我(笑臉)去,帶(兩個小人手拉手)一起”,意為“我願意去,帶朋友一起”;有讓家中大人幫着回帖的,滿篇幅的字沈惟一也不認識,等哥哥回來問問哥哥。
各種各樣的畫表示他們願意來。
總所知周沈家飯菜比東風樓還美味,小朋友們自然願意去,沈惟一親手制作的請帖一發,到時間了朋友們紛紛帶着禮物前來,或玩具或零嘴,更有家中貧困的朋友衣兜裡塞兩顆棗便來了,甚至來的還有不認識的陌生小孩兒,沈惟一來者不拒,特意一大早就穿上新衣服親自在大門迎客。雖然是過家家,但他也把宴會辦得有模有樣,這邊還在賞花,小朋友們一人一句有關菊的詩句,搖頭晃腦認真背詩,那邊大魚大肉已經擺滿長桌,魚肉都是剔了骨才端上桌,美味佳肴數不勝數,全是小孩子愛吃的玩意兒。
然後沈惟一果汁代酒敬朋友,小手一擺,宣布開宴,家裡下人也萬分配合,沒人覺得是過家家,福伯更是笑得合不攏嘴,全程候在一旁,要什麼給什麼,絕不給他落面。
吃好喝好,就開始玩遊戲,捉迷藏藏累了就投壺,投壺投膩了就想去荷塘撈魚……撈魚福伯是不許的,小孩子太多了,怕出意外。沈惟一叫福伯走,但福伯總候在一旁不肯離開,就怕他們貪玩過頭有危險,說是哥哥安排的,必須守着他不能離開視線。
宴後才聽說哥哥小時候也擺過這種宴,但為了尊重哥哥小主人的身份,也為了讓小朋友們沒有壓力玩得開心,所以大人都不在,把長桌宴擺好便離開,隻時不時有丫鬟進去送菜添水,沒成想丫鬟第三次進去就發現哥哥坐在地上,情緒不是很好,看見丫鬟更是委屈的哭出聲來,宴會不歡而散。
想到這裡,沈惟一借胳膊抹抹眼睛,難過得厲害。
他們都趁他還沒出生,欺負他哥。
而那場宴會都有哪些孩子在欺負他哥,已經沒人記得,哥哥更不可能說,沈惟一也不願提起這種事讓哥哥想起不好的回憶。
自己長大後哥哥辦過很多次宴,但都是大人,實在不好玩,沈惟一不喜歡,哥哥也不喜歡,但沒辦法,為了生意不得不周旋。
沈惟一憋屈得緊,再次抹抹眼睛,望着□□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錯覺,居然聽見一聲:“進來。”
像在邊境瀕死時刻聽見的呼聲,來自于遙遠清州的沈沛白之口,沈惟一以為這是習慣,求若不得就會自我圓滿,假裝沈沛白還在意。
直到又聽見一句:“沈惟一。”
很清晰,很平淡,不是做夢,也不是在邊境,是真真實實的哥哥的聲音。
沈惟一轉頭推開房門,腳步踉跄,把晚風關在門外,嘴角揚起笑來,“啊這麼晚,哥還沒睡啊。”
沈沛白說:“嗯。”
沈惟一也不客氣,進屋褪去被風吹涼的外衣,乖巧地躺在沈沛白身邊,躺得筆直,指尖捏被子一角蓋住肚臍,眼神左右來回移動,悄悄觀察沈沛白反應。
“讓你進來,沒讓你上床。”沈沛白說。
聞言沈惟一收回眼珠子,盯着頭頂上方緩緩道:“可是我已經上來了,我也想休息啊哥。”
沈沛白沒有回答,神情淡淡,看不透在想什麼。沈惟一神色落寞下去,面上還保持微笑,靜悄悄把蓋在肚臍的被子還回去,雙手交疊放在肚臍,看着一臉安詳,隻是眼神像被抛棄一樣失落。
下一瞬大半被子被送過來,沈惟一睜着眼,感受身上包裹的溫暖,眼淚有些不受控制。
沈沛白說:“敢哭就出去。”
沈惟一慌忙抹着眼睛,讓險些掉出來的眼淚全消失,抗議道:“哪裡哭了,哥冤枉我——”
還想說些什麼,被沈沛白生生打斷,“睡覺。”
“好……”沈惟一在心裡說,“祝哥好夢。”
……
沈惟一便這麼賴下不走,除了沈沛白沒人敢說他,反正他哥的屋子就是他的屋子,他哥所有的一切都屬于他。廚房也屬于他,不許别人進,正好這邊廚師還沒找好,沈沛白吃不慣這邊吃食,也懶得說他,他愛做飯便做,做累了就會回清州。
但一個月過去,沈惟一不僅不膩,反而各類菜肴信手拈來,越做越起勁,色香味俱全,從小打起來的底子,現在也沒忘。
清州來信,莊子有單需要沈沛白親自做主,沈惟一離家這麼久,所有事都交給大壯,也是把大壯累得夠嗆,但沈沛白不回他也不回。
沈沛白不得不回去。這一走,新宅很快空下來,以便宜價格賣出,也沒有虧很多。
兩月不在清州,再歸已恍如隔世,連關口都帶着陌生。
沈惟一掀開簾子熱情地跟外邊打招呼,回來很是開心,一路走一路買,尤愛米糕,邊走邊吃。馬車走走停停,終于回到沈家,福伯等候已久,第一眼專注看沈沛白有沒有瘦,發現沒什麼變化才放下心來,說歡迎回家。
魏鳴也從浔州回來,一個人在家裡上竄下跳兩月,鬧得不行,沒人能管住他,此番沈沛白回來,也笑眯眯來接,問玩得可好,能否吃習慣,随後驚訝他們好像瘦了。
福伯說:“沒有,我瞧着挺好。”
沈惟一自豪道:“有我在,我哥不可能瘦。”
他從小學的就是藥膳,想着法兒給他哥補,每一餐都有規定的量必須吃完,怎麼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瘦。
福伯誇贊道:“惟一有心了,你在哥哥身邊我放心。”
沈沛白看也不看沈惟一半眼,手放在魏鳴後背推魏鳴一同進屋,準備準備要去莊子。
所幸不是大事,很好解決,沈沛白回家早,先給魏鳴檢查文章與算術,再查看近兩月賬本。沈惟一擠開書房的門端着罐子進屋,雞湯香氣濃郁,隐隐還有藥香。
沈沛白擡頭看一眼,繼續低頭看賬本,問:“回家了怎麼還去廚房?”
沈惟一模樣笑嘻嘻的,心情很好的樣子,說:“是烏骨雞,下午回來看見,就買了。”
沈惟一邊盛湯,邊笑道:“當歸黃芪麥冬紅棗枸杞,香着呢,給魏鳴也留了一份,那小子又不知道野哪兒去了,還沒回來。”
沈沛白解釋道:“剛給他檢查完,修改後找朋友去了。”
魏鳴鬧騰,在清州混了一群狐朋狗友,愛玩的年紀撿到坨狗屎都要給朋友分享,沈沛白從淳安帶回不少吃的玩的,他當然忍不住找朋友一同分享。
沈惟一伸長脖子也看賬本,密密麻麻的數字看得他腦仁疼,看一眼就不想再看。移開目光,發現哥哥居然一口雞湯也不喝。
“哥喝啊,趁熱。”
“……”
沈沛白沉默一會兒,才淡淡道:“不想喝。”
沈惟一感覺自己和自己熬的雞湯一起都被嫌棄,頓時生出幾分無措。
“我又讓哥不開心了嗎?”
這話一出,沈沛白意識到自己又在無緣無故對沈惟一不理不睬。眼眸微顫,賬本都看不下去。
“哥,我是要照顧你到老的,你不能這樣。”
沈沛白何嘗不知道自己不能這樣,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總對沈惟一不耐心。
他克制自己心底莫名升起的煩躁,喝了雞湯,逼自己耐心道:“魏鳴該回家了,去找找他在哪兒。”
這種事随便叫誰去都行,他偏叫沈惟一去,把人趕走了,一個人又覺得孤獨。
他覺得自己真是煩人,沈惟一在時煩躁,不在又想念,他去找福伯,想知道自己到底怎麼回事,話未出口,先手抖緊張,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算了,總歸不是什麼好事,不問罷了。
天崇來信,大将軍要追沈惟一北方邊境之功,沈惟一不願去,沈沛白催他去。
“不去不行嗎?”
“不行。”
沈沛白又把沈惟一趕走,卻在當晚再次失眠。習慣的味道好難忘掉,香囊香油都不管用,隻有沈惟一的味道刻骨銘心,比助眠藥更安心。
他大抵是病了,每天在我也還行和自我唾棄之間徘徊。
他再次離開清州,前往虞州,表哥有意在那邊拓展渠道,所以他先去看看。
他依舊沒告訴沈惟一他要去哪兒,甚至走前特意囑咐任何人不許暴露他去向,唯一帶走的還是那隻布老虎。
他給沈惟一挑了一門好親事隻等沈惟一點頭答應,他想他不會再回清州,即使沈惟一成親。
這下沈惟一找不到他了。不會再找到了。
終于失去,徹底失去,他發覺自己坐擁家财萬貫實際一無所有。閑下來的感覺太可怕,他不知道怎樣消磨剩下的時光,山海遙不可及,遠方從來隻是想想,剩下的日子好像隻能被困在宅院磋磨。
他每天不是莊子就是在家看書,他小時候很喜歡看書的,書裡有大海茫茫,有高山巍峨,任何他去不了的地方書裡都有描寫,他便覺得自己也去過好多地方。
天氣轉涼,他開始加衣,準備迎接在虞州的第一個冬,他答應過福伯要照顧好自己。
宴後送走賓客,新簽訂的紙契準備寄往浔州,他也可以暫時歇一歇,在宴請賓客的食肆樓下走一走。天色将晚,路上行人都多了一層朦胧,宋銳建議過橋看一看對面景緻,而他順着宋銳所指的方向擡眸凝望,那燈火輝映的河畔,似有暗影立于橋頭等待心上人歸來。
醒目耀眼的紅鬃烈馬安靜地立在一旁等候,烈馬主人也靜默不動,行人走走停停被人海淹沒,唯有這一縷紅色駐足觀望,視線緊盯橋這頭的沈沛白不動。
沈沛白抓抓衣衫,本就難以平靜的心更顯波瀾。那是沈惟一嗎?那是沈惟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