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普定被一錦衣衛請去了裴堯光的住處。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長長的回廊上,每走一步,普定的心就收緊一下。
他是真的怕他,遇上那個人,算他認栽吧。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普定心裡默誦着佛号,指尖盤着鳳眼菩提珠。
客房内,一扇屏風立在前側,擋住普定的視線,屏風下的人影若隐若現,室内一片靜谧,燭火微晃,兩人各懷心思。
裴堯光雙目微阖,幽幽地道:“你站在旁邊就好。”
普定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幹什麼,隻淡聲道了句:“阿彌陀佛。”
他緩緩越過屏風,視線輕瞥一眼,瞳孔驟縮,他粗犷蒼勁的臂膀,赤肉節節凸起,背部是數道深淺不一的舊疤,無不透着歲月的痕迹。
他怎麼會有那麼多傷?
男人暗啞的聲音響起:“呵,沒吓到法師吧?”
“這是長年與人搏鬥厮殺,才留下來的印記。”
普定眼眸轉了轉:“大人又是何苦,放過别人,也放過自己。”
室内頓時寂靜無聲。
裴堯光突然朗聲大笑:“你懂什麼!我能走上如今的位置,談何容易!"
“那……大人過得開心麼?”
想必他這樣的人,根本從未真正開心過。
他這樣的人,眼裡隻有地位、名聲和财寶。
裴堯光的眸底漾開一抹陰鸷:“和尚,你未免話太多了!”
他憑什麼對他評頭論足,不過是個隻會敲木魚、身有隐疾的呆子。
連個正常男人都算不上!哪來的優越感?裴堯光心裡想着,沒将話說出來。
畢竟,他今晚的目的不是來數落他,因而并不想掃了雅興。
普定連忙屈膝下跪:“大人,貧僧失敬,懇請大人恕罪。”
他要給裴堯光找個台階下,他知道裴堯光不會要了他的命,醉翁之意不在酒。
今夜,不知道他又要鬧哪一出了。
浴桶内熱氣氤氲,裴堯光雙目閉合:“你這和尚長得倒挺周正,出家未免太可惜了。“
普定沒有接話。
“要不你來我鎮撫司弄個行頭,也比做和尚好,我瞧你有一點武功底子,日日在這深山之中該多無趣?”
“多謝大人好意,貧僧武功低下,不足以擔此重任。”
普定瞧他沒說話,心中有些慌。他不知道他這樣的人還會對他做出什麼樣的舉動,又會如何侮辱他。
半響,裴堯光冷聲道:“先搭把手,給我搓搓背。”
聞言,普定再次跪下:“大人,貧僧一介出家人,不合适啊。”他聲音如同江南煙雨般微弱。
“出家人隻需守好五戒即可,你給我搓背,這算是破了哪一戒呢?”
普定喃喃道:“并無。”
“那你還那麼多廢話!”裴堯光眉心一擰,眸色逐漸黯淡。
他最不喜話多之人。
普定微微擡頭,看到他眼裡的不悅,心中頓時咯噔一下。
“那貧僧照做就是。”
他撣去身上的浮塵,挽起袖口,緩緩靠近,手臂微顫着伸進水中,心裡的抗拒,仿佛是要将他手伸進油鍋裡。
裴陽光面無表情,依舊閉目養神中。
他硬朗的胸肌,随着呼吸上下浮動,臉頰被熱氣熏蒸得一片潮紅,令他淩厲的五官增添少許柔色。
嘩啦地水流聲想起,像是彈奏的一首悠悠的曲子。
普定先為他的肩頸澆了些水。
燭火搖曳,似乎也在躁動不安,期待着發生什麼。
水流延着他的後背滑下,緩緩浸染背上的舊傷,像是愛侶的手在一點點撫摸他的傷疤。
霧氣騰騰,連帶着案上的盆栽也是綠油油的,一縷皎潔銀輝灑在水面,宛如星辰墜落。
普定呼吸一滞,雙眸一閉,就當是搓豬皮吧!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他在心中念叨。
他心一橫,指尖觸碰到脖頸濕潤溫熱的肌膚,觸碰到他粗粝的傷口,裴堯光的唇角微微勾了勾。
燭火昏暗,将男人面部的汗毛照得根根分明,線條硬朗的蝴蝶骨散發着雄渾氣息。
“你倒是用點力。”
是齋飯沒吃夠麼?裴堯光壓低了嗓音,依舊保持着同一個姿勢。
普定咬住下唇,緩緩開口:“貧僧擔心把大人背上的傷口搓破。”
“無防,法師多慮。”
普定的指腹按壓他脖頸的穴位,隻覺他皮肉實在渾厚結實,得使出全身的力才行。
半響,他的雙腿僵硬得不像自己的腿了,離他越近,那磅礴、陽剛的男人氣息就越濃烈,尤其是在這氤氲的薄霧下,他就像是一位威風凜凜晴天下界的神尊。
本是厭惡他的,反倒多了一絲仰望!
瞎想什麼?他可是你最厭惡的人。
普定雙手停下,緩緩舀起一瓢湯水,一遍又一遍地澆灌着。
随着他不斷重複地澆灌,嘩啦地水流聲傳入耳中,裴堯光的心跳有些加速,縷縷霧氣從中四散開來。
可是,裴堯光明顯不滿意,這和尚實在是應付了事!
“就這?再按按肩!”裴堯光眼睑微擡,嗓音低沉,如同深山沉悶的洪鐘。
男人的水眸氤氲着絲絲水霧,擡眼瞄了他一眼,仿佛一座無形的大山向他壓來,讓他喘不過氣。
“哦。”普定有些不情願。
他拿他當什麼?這不該是女子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