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廷深深,筆直的青石路橫在紅牆綠瓦下,一眼望不到頭一樣。
再次走上這條路,已經是不一樣的心境。
沈韫心想,他那時想要權勢,萬人之上,現在他不想要權勢,隻想大仇得報,管這天下誰與争鋒,是怎樣的民生,都與他無關。
方才與蕭越見面,恍如昨日的仇恨就在眼前。
曾經他二人知己相稱,雖年齡相差了幾歲,但世間能有知己一人何其有幸,他卻被蒙蔽了雙眼,信了對方口中壯志淩雲,天下浩瀚的鬼話。
先帝一死,原本該扶蕭難上位,做個傀儡皇帝,他主内,蕭越主外,必能完成兩人心中所願。
誰曾想蕭越一副皮囊下還有另外一張臉。
這人轉眼就站在他的對立面,篡改聖旨,拔劍指向了他。
說他為臣奸佞狡詐,逼死先帝,殘害朝中重臣,欲挾齊王攝政,樁樁件件事情拿出來都有鐵證,朝中三百鐵騎當天殺進他府中,要當場取他性命。
反抗的結果是,蕭越找到阿姐的下落,逼他現身,當着他的面,在阿姐身上整整射穿十七支弓箭,每一箭射下去,蕭越都會殘忍的告訴自己。
——“阿淮,你不死,蕭家的天下便無甯日。”
阿姐的死,是他一生最痛苦的時候,也證實着屬于謝之淮的政權走向落幕。
蕭越剛才就在他面前,而他什麼都不能做。
十七支箭像淩遲一樣不停歇的紮的他遍體鱗傷。
沈韫腳步虛浮走在出宮的路上,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周寅禮上前虛虛的扶了一下臉色很差的沈韫:“沈兄,看你出來時就不太舒服,這是宮裡的藥,你拿回去服用。”
沈韫一把抓緊他遞過來的那隻手,他擡眉,眉峰下雙眸陰郁無神,低聲說道:“你要不要離開皇宮,我可助你。”
周寅禮連忙左右看看,答非所問道:“沈大人,我來隻是想告訴你,陛下對你意在試探,必要時收斂鋒芒,循序漸進。”
沈韫道:“周大人,你聽不懂嗎?還是說你習慣了蕭越的磋磨,就這麼一輩子做個閹人困在深宮之中。”
周寅禮不知道書房内蕭越和沈韫說了什麼,能讓沈韫看起來像是變了個人,變的偏執瘋狂,甚至毫不避諱他對當今陛下的敵意。
也幸好周圍沒有人,不然沈韫剛才說的話,都夠砍頭的大罪了。
周寅禮還算冷靜,面不改色的說道:“沈大人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休息,剛才你說的話我就當沒聽見過,沈兄……這是我的命。”
“什麼命?你該是什麼命?”沈韫不動聲色往周寅禮手裡塞了一個小藥瓶,“我給你機會逆天改命,此藥劇毒,你敢嗎?”
在外人看來,沈韫隻是虛弱不堪勉強扶着周寅禮站立,短暫的交談過後,沈韫推開周寅禮,冷冰冰的行禮告辭。
大理寺這邊收到皇帝授意,已對包括陸長青在内的上下十八人全部釋放。
隻是無端受了三天牢獄之災,而且大理寺裡面的走狗子下手一個比一個狠,讓陸長青一幹人等頗有意見。
十幾個人換好衣服,互相攙扶着,稀稀拉拉的從大理寺兩扇漆紅的大門内走出來。
門外正是正午時分,陽光刺眼。
有個人影逆光站在不遠處,待走近了,陸長青才看清這人是誰。
他一手搭在額頭,将烈日隔擋開來,和沈韫那雙帶着幾分嘲笑的眸子對視。
這人穿着滾紅的官服上用金絲繡着錦雞祥雲,三指寬的朝帶下墜着官家的令牌,官帽下,眉是眉,眼是眼,好像變了個人,但又哪裡都沒變。
“禮部侍郎沈韫。”沈韫雙手在胸前淺淺一禮,“各位,即日起,兵工廠後續問題由禮部接手,如有什麼提議,各位可找沈某溝通。”
“當然有意見!”陸長青身後身寬體胖的魁梧大漢一臉怒火,“好端端把我們抓來這裡,挨了三天打,現在什麼事都沒有了!放我們出來,先前是你們官家請我們廠子過來,結果呢!”
他一出聲,後面緊跟着就是一片的怨聲載道。
“就是!我們千裡迢迢過來,一片赤膽忠心!門都沒進就來個下馬威,拿我們當猴耍嗎?!”
“打個巴掌給個甜棗,這樣的買賣我們可不敢做!”
“你得給個解釋!”
沈韫聽完他們左一句右一句的抱怨,視線落在陸長青身上,對方戲谑沖他一笑,俨然是一副看戲的表情。
“你們想要解釋,還是想要再進去住兩日,你們自己選。”
沈韫話不多,說完轉身就走。
“唉你這人怎麼說話的!當官了不起啊!”
“不行!你得說清!俺們工廠日後入了朝官,是幾品官職,月俸幾何!總不能讓我們不清不白的被你們推來推去!”
有幾個人見陸長青不阻止,宣洩的愈發上勁,跑上去堵住沈韫的去路,擠擠攘攘的把人圍在中間。
沈韫上下兩輩子都是個讀書人,骨子裡罵人都是文鄒鄒的詞彙,有理講理,沒理直接動刀子。
可眼下他就算謝之淮附體,面對五六個蠻不講理的大漢,在又不能動手的情況下,也隻有咬牙隐忍的份兒。
陸長青想趁此機會報複一下沈韫,故意沒有動作。
後面衆人面面相觑,葉莺站在陸長青身邊,留有餘地的低聲說道:“好人壞人都讓他做盡了。”
陸長青跟着說道:“他既有心,就不是冷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