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混沌一片，目之所及盡是一片茫茫雪白。

又是二十分鐘過去，駕駛位面前的電子鐘突兀響起，機械音格外刺耳。

“六點啦！六點啦！”

“六點啦！六點啦！”

這隻鐘的聲音本來的設定大概是一隻鹦鹉或者其他什麼會學舌的鳥類。尖銳的語調重複報時，怪異又滑稽。

從衆人的視角裡，除闊氣高大的雕花木門外還能看見一截沒有被暴風雪吞噬的鵝卵石小路。那裡也空無一人，兩邊朦胧中依稀能瞧見樹影。大門被襯得像和另一個世界的分界點，寂靜無聲的蟄伏是為了随時吞掉誤入的獵物。

不知是不是光影作怪，渾濁不清的車窗玻璃照出的人影扭曲失真，像馬上要爬出來取而代之的怪物。

這已經是第二次整點報時了。

而人們仍不敢前進，沉默地窩在巴士内，信心和暖氣一起流失殆盡。

四點鐘報時的那次有個暴躁的中年男人大吼着要找出路，不顧阻攔非要順着小路往山下跑。他頂着大雪慌不擇路地一頭紮進風雪之中，卻在擡腳踏去的瞬間被切成兩半，破碎的一半屍體現在就倒在小路和暴風雪的連接處。

另外一半原本也在那裡，但衆人眼睜睜看着外面伸出一隻尖銳的指爪攀上小腿，将那屍體拖進去了。

不敢細想是什麼東西。

從他之後，沒人敢抱着僥幸心理想順小路離開。

車内休息燈的燈泡又閃爍幾下，一道冷風吹過，衆人打了個寒顫。

一片死寂。

就這麼幹坐了快半個鐘頭，有人哽咽着問：“現在怎麼辦？”

戴着圓框眼鏡的短發小姑娘歎了口氣：“不知道。理論上待了這麼久，我們要往前走的，或者該有原住民出來引路了。”

但其他人不願意下車，堅持車内比車外更安全。

旁邊的眼鏡男聞言瑟縮了一下，開口時聲音有些抖：“這裡的原住民……真的會殺人嗎？”

“誰知道呢。有好有壞吧，全看運氣。”

氣氛又沉重起來，将生命交付給未知的不安令人們提不起興緻閑聊。

半晌，面容和善的胖女人開口向短發姑娘搭話：“蕭筱是吧，你和……你老師，有什麼辦法嗎？”

說着，還悄悄向她身邊觑了一眼。

蕭筱旁邊坐着個黑衣黑褲的青年人，外邊套了件卡其色大衣，看着二十五六的年紀。低着頭，從一開始就沒說過話。像睡着了，怎麼叫也叫不醒。

青年生了一雙瑞鳳眼，帶點下三白，薄唇冷面，顯得不太好惹。

他抱着胳膊，手腕上的“∞”形手鍊格外顯眼，上面墜了一顆泛着光澤的不規則黑色石頭。

阿卡納姆聯邦的公民們都知道這條手鍊是全知情報局觀測者的标志，而這顆石頭絕無僅有，代表着首席觀測者童遙。

據蕭筱所說，他們來到這裡前還在研究所加着班，半夜三更遇見鬼探頭一般突然。至于童遙為什麼臭着臉，大概是好不容易得空小憩被擾了心煩，不是沖誰。

她沒說自己正為臨近死線的報告抓耳撓腮，驟然被從工位上挪走，第一時間甚至還有點慶幸。

平日周末晚八點檔的安全科普欄目裡，童遙偶爾會作為特邀嘉賓出現，但攝像頭往往擺得靠下，從沒露過全臉。

唯獨手上的手鍊被人眼熟。

此刻他活生生地和他們坐在同一空間内。若先前那個中年男人沒死得這麼突然，衆人都不會有多少慌亂。

畢竟這位年紀輕輕的首席曾在幾年前以一己之力校對毀滅性的異能量波動，扭轉整個十字星系的命運。人們從死神的鐮刀下逃生，連帶着整個觀測者團隊的權威性都水漲船高。

又過了快半個小時，童遙終于睡醒了，終于直起身。

他動了動脖子，粗略地掃視四周，在衆人期盼的目光下開了尊口：“檢查身上，看看有沒有邀請函。”

邀請函？

衆人迷茫地看着童遙和蕭筱拿出兩張燙金暗紋的信封。

胖女人疑惑：“這是什麼時候的？”

有人以為是他們故意隐瞞，目光頓時不善起來。

“我們想說來着，你們不聽。”蕭筱幹笑兩聲。

當時其他人都被死相凄慘的中年男人吓得亂叫，被他們吵醒的童遙看了看手裡的邀請函，又看了看堪比猴山晨練的衆人，一言不發倒頭靠在座椅上睡過去。

人人都從衣服口袋裡摸出一張同樣的信封，拆出裡面散發着熏香味的信紙，正是一份簡潔的邀請函。

尊敬的涅瓦大道名偵探們：

誠邀諸位于二月十四日至奧莉安娜山莊，出席為慶祝小女成年舉辦的慈善拍賣會。

不勝感激，敬候諸位的到來。

愛德華 ·埃迪蒙托

蕭筱拿着兩張邀請函一邊對比一邊嘟囔：“真稀奇，這都是什麼年代的東西啊。”

紙質邀請函郵寄不夠方便，容易丢失，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被淘汰掉了。放到她眼裡是能被稱之為老古董的存在。

“所以我們是要憑邀請函進去？”

人們看了看那扇大門，又熄了火。

大門旁邊就有呼叫鈴，亮着，能用。但有最開始中年男人慘死的前車之鑒，誰都不願意冒險。

“不去也沒别的路走。”童遙把邀請函原樣放進信封裡，“趁早。”

剛按上呼叫鈴，大門就自動打開，裡面站了個身着制服的男性。

“諸位來得晚了，有失遠迎。”他露出一個标準化微笑，躬身道，“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奧莉安娜山莊的管家，在此替山莊主人表達歉意。”

蕭筱離他最近，被他一鞠躬吓得手連忙伸手去扶：“哎哎，這是幹什麼……”

她話沒說完，便像觸電般迅速抽回手。

管家不在意她的行為，有禮有節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引着衆人往裡走。

“硬的，我天。”

躲在童遙身後，蕭筱哭喪着臉小聲說：“那個管家，他比死了三天的還硬！”

明明看臉就是正常人啊！

童遙：“……”

他蹙着眉，強行把她從後面拽出來：“你到底是怎麼畢的業。”

“我不知道……”蕭筱不敢反抗，說的話聽起來像胡言亂語，“還差三天才結業考來着，他們大清早把我拉去領畢業證抽簽。”

行吧。

童遙沒接茬，臉色已經非常不好看。

蕭筱自知理虧，秉持着少說少錯的态度閉上嘴。

她的母校，專門培養肅清者和觀測者、以嚴格著稱、被稱之為曙光搖籃的蒙巴頓學院，在人手嚴重匮乏的情況下，抓了合格線以上的學生來充人頭。

很不幸，蕭筱就是觀測者預備役學生裡合格線以上的人之一。

她捧着熱乎的畢業證抽簽。此簽決定她的工作地點，然後相當幸運地抽到了k-301星研究所，分給了大名鼎鼎的首席當實習生。

好消息，她在學生裡評級排第十，而童遙在所有觀測者裡是當之無愧的金字塔，非要說也不算高攀。

壞消息，她這屆學生攏共十二個人。

蕭筱，一個在學校裡科科低空擦線的墊底幸運兒，此時面臨着導師對她的信任危機。

……好吧，或許根本就沒有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