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棚裡黑黢黢的,乍一看到外面的日光燈,桑青青被晃了眼睛,她擡手擋住上半張臉,咽了咽口水,正要開口說話。
一旁的李悟張口道:
“我們走錯地方了。”
桑青青點頭附和:
“是的!是的!我們走錯地方了!”
她轉頭看向陶姝,擠出一張算得上谄媚的笑臉,連連道歉說:
“姐姐,我們仨散步呢,路過這裡看到這個大棚就好奇進來看看,沒有别的意思,沒想到會打擾到你,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陶姝早把這三個少年上上下下掃了幾遍,看他們手裡沒拿東西,不像是那種流裡流氣的壞小孩,她臉上那種冰冷的表情稍稍和緩了些,又見一旁的朱宏明顯是和其中一個少年認識的模樣,她轉頭目光落在朱宏身上,明顯是在等他的話。
朱宏當然知道李悟他們幾個不是“走錯地方”這麼簡單,但眼下這個時刻他也隻能順着李悟的話往下說了。
“這是我表弟,小孩子不懂事,大晚上的到處亂跑,給你添麻煩了,真是對不住。”
朱宏拍拍李悟的肩膀,臉上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目光卻帶着揶揄:
“回去我好好說說他,一定讓他認真改正錯誤。”
陶姝也很給面子,抿着唇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小朱主任話重了,小孩子嘛,調皮都是正常的。”
桑青青平時最讨厭别人說她是小孩,因為身為小孩就意味着話語權的缺失。桑青青覺得她已經十八歲了,可以成為一個大人了。
但是不管桑青青平日裡是怎麼想的,此刻卻暗暗慶幸有“小孩子”這個身份作為保護傘。
她轉頭看向一旁——
李悟的臉色不太好看,吃了一個癟又無處發洩的樣子。
崔蘭一直埋着頭,看不出來是什麼表情。
“那我就把他們三個領回去了?”
朱宏說。
陶姝點點頭,既然沒有損失,她自然也沒有什麼異議:
“嗯。”
幾人順着大棚外的那條小路往外走。
桑青青他們走在前面。
朱宏落後幾步。
陶姝站在門口目送他們。
夏夜悠長,蟲鳴聲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聒噪,無端讓人心煩。
朱宏走出去一段路,忽地站定腳步,回頭看着身後。
日光燈下,女人的身影瘦瘦長長的一條,像是一株堅韌的青竹。
“這幾天你要小心一點,沒事不要外出,三子要是過來找你麻煩,記得給我……給村委會打電話。”
他說。
朱宏今天來找陶姝主要是為了前幾天鎮子上發生的那件事,那天陶姝見義勇為救了小娣,朱宏怕三子記恨陶姝,所以特地過來打聲招呼。
朱宏這話剛剛已經說過了,此刻聽到他不厭其煩地再次叮囑,陶姝隻是客氣微笑道:
“謝謝小朱主任,我知道了。”
不鹹不淡的回應,跟她這個人給别人的感覺很像。
朱宏摸摸鼻子,沖她點點頭,扭頭跟上了三個少年的步子。
-
晚上的鄉村格外的甯靜平和。
濃重的夜色和層層樹林的掩映中,偶爾透出幾盞亮着燈的窗戶,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杉樹路上的影子從三個變成了四個。
“抓小偷?”
朱宏明顯有些意外。
桑青青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她對面前這個年輕的小朱主任十分信任,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那天村長來我家剃頭,說最近村子裡出現的生面孔都很可疑,我們之前去找過三子家,沒有找到贓物,所以就想着去蘑菇大棚那邊看一看……”
“馮村長?”
原來是這樣,朱宏沉默片刻,無奈地笑了笑。
其實馮村長這個人細說起來也挺有意思的。
兩人一起共事這麼長時間了,朱宏對他也算有點了解。
馮村長年輕的時候就是十裡八村有名的熱心腸——村裡誰家吃不上飯了,他把自己家的糧票借給人家,村裡有人頭疼腦熱的,他就四處借闆車把人拖到縣裡的醫院去看病。
時間長了,大家都對這個年輕的小夥子印象很好。後來村裡要推選新村長,理所當然的,村民們都推舉他當了村長。
這個村長一當就是幾十年。
馮村長也算是勤勤懇懇,幾十年如一日為村裡的事情忙前忙後地操心,雖然也有些小毛病,但總體還是無傷大雅。但他這個人很固執,又極其護短,所以很多事情根本沒辦法溝通。
就比如說這次的“盜竊案”,馮村長堅稱小偷一定是外面來的人。
對于這個論斷,朱宏不置可否。
但是這個話他是不能當着馮村長的面說的,說了他也聽不進去。
想到這裡,朱宏捏捏眉心,看着桑青青,語氣有些無奈:
“那個姓陶的姐姐怎麼可能會是小偷呢?人家前兩天還在鎮子舉辦的龍蝦節上見義勇為救了小娣,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去偷東西呢?再說了,她偷那些雞零狗碎的東西也沒有用啊。你們以後可千萬别再去她那個蘑菇大棚裡搗亂了。”
桑青青一愣。
原來那個小陶就是那個拿着大鐵勺擊退三子的女人?
難怪剛才揮舞着一把鋼叉的樣子那麼英勇。
桑青青縮了縮脖子,被朱宏這麼說了一通,她有些後怕、有些尴尬、更有些愧疚:
“我知道啦。”
“小朱主任,怎麼聽起來你好像很了解她的樣子?”
李悟在後面涼涼開口:
“你大半夜的跑去人家單身女性的家裡,難道是去家訪嗎?”
他的語氣算不上好。
朱宏有些奇怪,轉頭看他。
夜色中,李悟眉眼間似乎凝結着淡淡的霧氣,看上去透着一股冷冽。
朱宏更是覺得莫名其妙,他心裡疑惑,臉上有些讪讪的,道:
“我去她家裡是有正經事,還有,現在才八點多,怎麼就‘大半夜’了?”
他的重音放在“正經事”三個字上。
李悟淡淡地“哦”了一聲,沒有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