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青剛才對朱宏撒了謊。
她确實知道崔蘭可能會去哪兒,但她沒有說真話。
崔蘭突然離家出走,雖然桑青青不清楚個中緣由,但是她想崔蘭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這個時候帶人過去找崔蘭,無異于是一種“背叛”。
可是理解歸理解,擔心還是有的。
村子的最南邊是一塊很寬闊的田野,田野上堆放着幾個草垛,這些草垛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堆在這裡的,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堆在這裡的。反正自從桑青青有記憶開始,這幾個草垛就矗立在這裡了,年年歲歲都是一個模樣和形狀。
金黃色的稻稈一層層地碼放上去,最頂端攢成一個屋頂似的尖尖的模樣,從遠處看像是一座座的小廟宇。
這裡本來是村裡小孩們玩捉迷藏的好地方,可是現在村裡的小孩少了,家裡也都寶貝得厲害,平時輕易不允許他們到空曠的野外玩耍,怕有什麼危險和意外。
所以這種“寶藏”場所就變成了桑青青和崔蘭這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的“秘密基地”。
以前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們總是習慣來這裡待一會兒,坐在草垛上眺望着藍天和原野,好像一切煩惱都能消解在迎面吹來的風中。
桑青青帶着李悟爬上草垛,卻并沒有在這裡看到崔蘭的身影。
這個時節田野裡長滿了紫雲英,碧綠的草葉和淡紫色的花朵鋪滿了目之所及的大地,身下的草垛散發着淡淡的香味。
“她不在這裡。”
桑青青有些失望地歎了一口氣。
李悟的目光落在那些随風飄搖的紫雲英花海上,一本正經地說:
“不在這裡,那就在别的地方。”
桑青青順着李悟的話點點頭,反應過來,又扯了扯嘴角,輕聲道:
“你這不是廢話嘛。”
她提起一口氣,跳下草垛,仰頭看着上面的李悟,說:
“走吧,你打算在上面坐到什麼時候?”
李悟本來想賣個乖讨個好,但桑青青現在顯然沒什麼心情,他挑挑眉,也跟着跳了下來。
桑青青心裡有事,悶頭往前面走。
“桑青青。”
李悟喊了她一聲。
桑青青回頭去看。
就見盛夏的陽光落在一片綠油油的田野上,風聲和蟬鳴聲混在一起,澄澈的天幕籠罩之下,仿佛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哪裡能看到他的影子?
桑青青一愣,一臉狐疑地擡腳往剛才兩人坐着的那個草垛走去。
“李悟?”
她繞着那個草垛轉了一圈,還是沒看到李悟的影子。
“别玩了,我們要去找崔蘭了。”
“你快出來,再不出來我就一個人先走了。”
找了幾圈,還是沒看到李悟的身影,桑青青有些不耐煩,正要轉身離開。
一回頭突然撞上了李悟的胸膛,陽光下,他低頭看着她,眼神明亮,語氣雖然吊兒郎當不着調,但望向她的目光卻透着一股堅定和溫柔,說:
“你看,你找到了我,也會找到崔蘭的,不要太擔心。”
李悟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來一個紫雲英編成的手鍊,牽起桑青青的手,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淡紫色的花将桑青青本就雪白的手腕襯得更白了。她看着手腕上的那串“手鍊”,又擡頭去看李悟的臉。
一瞬間,她心中的那團郁燥好像被一股涼涼的井水慢慢浸潤透了,隻剩下一種不合時宜的甜蜜和歡喜。
“謝謝。”
桑青青低下頭輕聲道。
不知道是為了他的安慰,還是手上的這串散發着甜美芬芳的紫雲英“手鍊”。
“走吧,我們繼續找。”
李悟聳聳肩,沖她笑了笑。
如果不畏懼酷暑的折磨,那麼盛夏時節的鄉村實在是一個十分适合徒步的場所。
頭頂的天空澄澈如洗,像是一塊最幹淨又最絢爛的畫布,日光映照着白色的雲彩,随着角度和光照強度的不同,那些雲彩便會幻化出各種各樣美妙的顔色。
而腳下的大地明顯是個更有生機和魅力的存在,除了鄉村人家門前屋後的果樹和花叢,還有鄉村外沿那一眼望不到頭的碧綠稻田,稻田中央豎立着電線杆,疏朗又整齊的黑色電線被電線杆牽引着,像是飄在低空中的一曲曲五線譜,風一吹,閉上眼仿佛就能聽到盛夏在歌唱。
七八月的鄉村是一個被玻璃罩子罩住的巨大植物樂園。真空,燥熱,讓人沉醉。
桑青青和李悟穿梭在被炙熱包裹住的村莊中,一處一處地搜尋着少女的蹤迹。
桑青青的一顆心從憂慮轉為平靜,很快又轉為焦躁不安——
因為接下來他們一連去了好幾個地方,還是沒有找到崔蘭的影子。
桑青青徹底不淡定了。
除了這些地方,崔蘭還能去哪裡呢?
難道崔蘭真的發生什麼事了嗎?
一下午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
夕陽漸漸西沉。
原本寂靜的村莊裡突然響起一陣鞭炮聲。
先是一聲柴刀破開西瓜似的的尖銳響聲,緊接着,那聲音越來越高越來越尖銳,像是漲潮時的潮水,一浪賽一浪的高,直到最後,“嗖”的一聲,那音浪飛到了天上去,在橙紅色的天空中“砰”的一聲綻開來。
夕陽被那驟然盛放的焰火吓到了,轉眼間就沉了下去。
夜幕在一片紛亂中悄然而至。
是村裡的酒席開始了。
桑青青轉頭去看身旁的李悟。
李悟正擡頭看着鞭炮聲傳來的方向。
帶着硝煙氣息的空氣很快就被風吹到了兩人身邊。
桑青青輕輕嗅着那種讓人不安又讓人愉悅的氣息。
往前看,一片紅豔豔的光在夜色裡透了出來,二舅爺家張燈結彩,正慶賀着孫輩成婚的大喜事,宴席中的歡笑聲和談笑聲,傳得村頭村尾都能聽到。
往後看,村尾的那盞路燈孤零零地沉入了一片似海水一般深沉的枯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