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長姐是個可憐的孩子,可是我并不這麼覺得。我們都喊同一個人叫娘親,他們為什麼就非要說長姐是沒娘的孩子?
就好比那時阿娘姗姗來遲,她擋在我和長姐身前,一邊忍受着祖母的指責,一邊悄悄同我兩使了個眼色。
長姐就這麼不知不覺間代替了爹爹,長成了我眼中新的參天大樹。我記不清自己究竟從何時起才開始聽長姐的話。或許是在那一天的祠堂裡,又或許是這次她替我挨了阿娘手裡的藤條。
第二天長姐便領着我去找了夫子。
她問夫子:“我妹妹真的将那些書都背會了嗎?”
夫子站在課室的門前,捋着他那花白的胡子點了點頭,他說:“可惜啊,令妹的資質雖高,卻錯生在了個女兒身上。若生來是個男兒的話,假以時日必當蟾宮折桂,說不準還能龍标奪歸,光耀門楣。”
他的這番話要是落入了祖母的耳中,保準她又會指着我的鼻子罵我搶了她孫子的運勢。好在現在聽到這話的人是長姐,我眼瞅着她原本緊繃着的眉眼一點點舒展,她問夫子:“此話當真?”
夫子的手順着那長長的胡子來來回回,一下又一下,他說:“身為人師,哪有信口胡謅的道理。”
長姐頓時眉開眼笑,她說太好了,我們趙家總算是出了個會讀書的了!
至于夫子的那句可惜,自然是被長姐抛到了腦後。
我偷偷向旁邊瞟了一眼,從那群擠在窗戶邊看熱鬧的小腦袋瓜裡,我隻一眼便找到了阿琰。或許這就是旁人口中所謂雙生子之間特有的心有靈犀,我能很明顯地察覺到阿琰藏在眼中轉瞬即逝的失落與不甘。
我沒來由的覺得阿琰在難過,可是我卻不知道他在難過什麼。
長姐問了夫子的意見,于是便托人将我送進了年紀更大一些的學生的課室裡。我跟着長姐去到了新的課室,在那一群十歲左右的孩子裡,突然冒出我這麼個五歲的女娃娃多少還是讓人稀奇的。
更稀奇的是這裡居然還有一個。
謝小五坐在正中間第一排的位置上,他聽見了周遭的異動,剛從面前攤開的書頁中擡頭,便猝不及防地與站在門口的我打了個照面。
四目相對時,謝小五驚得連話都不會說了。他擡起手,難以置信地指着我,聲音輕顫着,在那裡一個勁的“趙趙趙趙”個沒完。一直到我走到他身側,将手裡的布包順手丢在了旁邊書案上朝他翻了白眼,剩下的那個“鸢”字這才得以從他嘴裡冒出了頭。
“趙鸢!”謝小五望着我,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我白了他一眼,周圍有人笑着打趣了道:“這是又來了小神童啊?居然還是個女娃娃。”
新的夫子沒有花白的胡子,連頭發都還是烏黑的,望着精神得很。他的視線在我和謝小五之間轉了一圈,笑着開口道:“謝瑾,你們先前認識嗎?”
謝小五不情不願地“嗯”了一聲,他說:“我們是鄰居。”
我才知道原來謝小五并不是他的名字,隻是謝瑾這個名字聽着倒不如謝小五親切。
夫子說:“既有如此緣分,那謝瑾你平日裡也要記得在課業上多提點着些新同學。”
謝小五極為快速且小聲的嘀咕了一句:“哪裡輪得到我幫襯她啊,她背書可比我快多了。”
這句話夫子并未聽清,他問謝小五在說什麼,謝小五的臉上便立馬挂上了他那人畜無害的笑臉。他說:“佟夫子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多多幫襯着趙鸢,好讓她盡早趕上大家的進度!”
見他這般信心滿滿的模樣,佟夫子笑了笑,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新的夫子在課上講的内容要比原先啟蒙的夫子講得深奧許多,我一時聽得有些雲裡霧裡。好不容易礙到了下課,我剛想問謝小五到底什麼是詩經,不曾想卻被一陣陣淺淡的香風包圍。
課室裡的那的女孩子們一窩蜂地全都彙聚到了我這裡,她們七嘴八舌的誇我,一下誇我聰明一下又誇我怎麼模樣生得這般好。我迷失在了這宛如銀鈴般清脆的嬌笑聲裡,頓時分不清東南西北,隻隐約記得好像有人輕輕地捏了一把我的臉,有人又往我嘴裡塞了顆雕花梅子。
味道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
我突然就沒那麼讨厭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