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嫣歎了口氣道：“這怎麼能是不相幹的事兒呢？我嫁到趙家的第二年，蓉兒便同晉甯伯府的六公子定了親，隔年，芝兒就定下了三品左光祿大夫家的三公子。後來年前我又聽說，爹和二叔給耀兒興兒他們相看的，清一色都是四品以上官宦家的姑娘。可是阿爹和二叔這麼些年，在仕途上一直未能得到擢升，所以你們又是何來的底氣能将文家的女兒一個個嫁進高門？又是何來的把握笃定之後一定會有高門貴女低嫁？”

文大夫人在她的話裡瞪大了眼睛，就連文二夫人一時都忘了哭，捏着帕子怔怔地看着她，好似是看到了個陌生人般。

“娘，你們每次來趙家見我時都是千篇一律的說辭。你們誇我嫁得好，說我能得到趙家這麼好親事得多虧了我爹和二叔，所以你們每次來都不忘叮囑我，要我多幫襯着文家，幫襯着弟妹們。可是娘，你扪心自問，若是當初你真的認為這是一門好親事的花，你是會讓我嫁過來，還是會選擇蓉兒？”

文大夫人難以置信地望着文嫣，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哆嗦着，仿佛正經受着暴風驟雨。她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在這緊要關頭，文二夫人上前把住了文大夫人的胳膊穩住了她的身形，随即朝着文嫣擺出了長輩的架子，擡起下巴劈頭蓋臉地斥責道：

“嫣兒！你說這話難不成是在指責你母親偏心？你現在隻管出門，你上那兩家去瞧瞧，如今不管是蓉兒還是芝兒，她們哪一個的日子能有你這般風光？”

“既是如此，當年二叔尋得門路能與趙家結親時，二嬸你又為何不願讓蓉兒嫁過來？真要論起來，蓉兒還尚且大我一歲呢。”

文嫣的語氣是波瀾不驚的湖面，文二夫人的那一句“我”落在上面，泛不起一絲漣漪。她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對方将要說出口的辯解，以極其強勢且不客氣的态度，恍若自言自語般地将方才的那段話繼續了下去：

“因為二嬸你舍不得，你舍不得你的親生女兒受苦，那你又是為什麼舍不得？是因為當時外邊人都在說，趙琰活不長了，他要死了，趙家要為他娶妻都是為了給他沖喜的。你害怕蓉兒嫁進門就當了寡婦，我娘同樣也舍不得芝兒受苦，但你們又不願意放棄這門親事，所以幾番權衡之下，你們就心安理得地将我這個最不聽話的女兒送進了趙家。”

又是一聲瓷器應聲而裂的聲響，這次被扔過來的是原先被文二夫人拿在手上的茶碗。文大夫人的動作有着超乎年紀的敏捷，在我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她便一把将我推開，抄起一旁的茶碗便朝着文嫣用力地砸了過去。

“你個目無尊長的東西！簡直是反了天了！我可是你親娘！”

與此同時，我的胳膊撞上了桌角，随即如石錘用力敲擊骨骼般的疼痛令我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頭，忍不住抱住胳膊倒吸了口涼氣。見狀，文二夫人驚呼一聲腳上卻沒有移動分毫，文大夫人顯然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連半分眼神都沒分到我這邊，隻怒目圓瞪地指着文嫣試圖用大口大口的喘息來平複自己情緒的起落。在她手指的方向，文嫣趕忙從座位上起身，她上前扶住了我的肩膀，将文大夫人的指責滿不在意地收入囊中。

“正因為知道您是我的母親，”她迎着文大夫人憤怒的目光，吐字清晰道，“我才一直去盡力滿足您的要求。您說芝兒的婆母不好相與，所以時常就來讓我陪您一道去她婆母跟前給她撐場面，沒過多久你又說蓉兒的夫君在伯府不受重視，問我能不能到女侯跟前去為他謀來個一官半職。再後來你說耀兒興兒長大了要撐起文家的門楣，讓我想法子去用趙家的名帖去敲開國子監的大門。每次隻要我遂了你的心意，你就會誇我是文家最争氣的孩子，反之若是我拒絕的話，你就會用最軟的刀子去割我的心，好像我是什麼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一樣。可是娘，我是不是一開始就跟你們說過，讓你們勸二叔不要同安王攪和在一起？當時你們是怎麼回答我的你還記得嗎？爹罵我不知天高地厚，說哪有姑娘家妄議朝堂之事的道理，而你，隻說讓我好好聽話，别盯着不屬于我的東西。”

被女兒當着其他人的面這般赤裸裸地指責，任由是誰都覺得下不來台。于是文大夫人的聲調不降反增，尖利的嗓音成了支撐她站在這裡的主要力量：“所以你現在是要造反嗎！是要同我們同文家斷絕關系嗎！”

“我會去求女侯的。”文嫣這意料之外的回答令文大夫人與文二夫人的臉上浮現了高高在上的得意，隻是這樣的表情并沒有在她們的臉上停留多久，文嫣接下來的回答又再度令她們臉上的得意徹底龜裂：“我會想辦法求她保下二叔性命，至于其他的就隻能聽天由命了。更何況爹和二叔耗費心力汲營一生，到最後仍是官居五，他們本就不是做官的這塊料子，告老還鄉也沒什麼不好的。”

她說這話時顯得置身事外，仿佛時看熱鬧的旁觀者在對熱鬧的本事進行的讨論。可她整個人看起來又好像是耗盡了心力般疲憊，那股厭倦籠罩了她的眉眼，在她的聲音凝成了一團化不開的無奈。還未等文家的兩位夫人開口，她便喚來了一直候在門口的侍女們，吩咐着送客。

得了命令的侍從們魚貫而入，走在前頭的那幾個看到室内這滿地的混亂驚得腳步一頓。饒是文大夫人百般不情願，但如今主家已下了逐客令，她再怎麼擺長輩的譜也于事無補。

然而這并不妨礙她當着侍從的面再度高擡起胳膊氣勢洶洶地指着自己的女兒，在接連三聲“好啊”之後，她扔下一句“就當我們文家沒有你這個女兒”，便帶着文二夫人拂袖而去。

文嫣對于文大夫人責罵無動于衷，她不顧自己滿身狼藉，而是先撸起我的袖子查看起了傷勢。我的胳膊上撞出了一大塊的淤青，她在仔細查看完之後，吩咐着仆從們拿來藥箱，小心翼翼地為我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