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煙颔首,在城主府内就不勞問飛鴻帶路了,他也在這裡住過七八年,哪兒能塞下個湯泉還是清楚的。
從前風煙修了不少湯泉别院——為了壓制身上的舊傷,天寶閣的錢财也多半花在了這裡,問飛鴻竟還把他的藥浴湯泉搬了過來,恐怕費了不少工夫。
他靠在池壁旁,周圍竹搖葉動,偶爾幾瓣飛花飄落水面,與碾碎了的藥材一同随流浮至池沿。
本是該借壺酒以助藥力的,但到底不是在自己的地盤上,還有個需要看着的問飛鴻,風煙沒有喝醉的打算,便也作罷了。
天水泉主繼任時需飲天水,可這天水稱不上是個什麼好東西,其乃仙人殒命埋骨處鑿出的一眼靈泉,使人百毒不侵免遭藥毒之苦的同時,本身也是味至毒之藥。
這麼些年下來,風煙也習慣了與天水之毒共生,隻是問飛鴻似乎還一直惦念此事,不得安心。
一想到問飛鴻,風煙便沒了主意。
他二人之間,其實沒有多深的緣分,若是有,也多半是孽緣。
雖說問飛鴻始終以師兄弟相稱,但起初那隻不過是同在袁亦恩門下的客套之言,真要論起來,他們相伴的時光不過一載,于修仙之人而已,還不夠閉關一覺的。
都怪袁亦恩那老頭,把問飛鴻養成了個正直有餘世故不足的傻小子,風煙一見他便放心不下把飛雪城偌大家業交到這小兔崽子手中,費心指點他許多,如今看來,也不算白費力氣。
風煙本可有千種态度待他,可偏偏——偏偏在五年前,月塵山一戰的前夜,問飛鴻折騰了件端不上台面的大事。
這個名字就如那塊膩人的糖糕般,噎在風煙心口,不上不下。
風煙想着便歎了口氣,合該尋些茶酒來洗洗愁意,一轉眼發現什麼都沒帶來。
一壺涼茶被放在池邊。
“我想着師兄怎這麼久沒有出來,還以為是喝多了在池中睡着了呢。”問飛鴻的指尖從水面輕輕撩撥過,濺起不足為道的淺淺漣漪,“帶了壺涼茶來,想着能解解酒,不過師兄似乎用不上呀。”
“現在就出來。”風煙甩甩水珠,逼得問飛鴻閉眼,“轉過去。”
問飛鴻老老實實地背過身,要是風煙沒看錯,他應當還閉了眼。管他的呢,風煙起身披上衣袍,三兩筆結出一道陣法,将濕漉漉的發絲烘幹。
他順起那壺涼茶,就着壺嘴飲了一口,“找我什麼事?下午還想出去不成?”
“當然是随師兄的安排。”問飛鴻被風煙輕敲了下腦門,這才知道睜眼,“唔,我替師兄绾發可好?”
風煙束發向來不怎麼正經,取跟樹杈來,半披半挽地那麼一擰,也算是成了,和問飛鴻這種君子正衣冠的大不相同,沒什麼绾發的必要。
問飛鴻明知這點,卻沒有退讓之意。
能順着問飛鴻意思的時候,風煙不會刻意與他作對,便默許了他牽起自己發絲,勾纏出惱人的癢意,由發根再達某人溫熱的掌心。
一隻簪被緩緩插在了風煙發間,問飛鴻收了手,腼腆笑道:“手藝不熟,還請師兄見諒。”
借水中倒影,風煙看見這是一支雕工尋常的玉簪,上有金痕彌合,一看便知是曾摔裂過一回。
他剛擰起眉頭,欲将這發簪扯下,沈鎮便急急忙忙跑來,“可算找到你們倆了!”
問飛鴻仿若無事發生,望向沈鎮,“沈大哥?出什麼事了?”
“飛雪城外的村落發生了好幾起失蹤案,本是該交由官府處理的,但有人在一間林屋裡發現了道邪門的陣法——正好風煙在這裡不用白不用,你們抓緊去看一眼。”
風煙隻好收回目光,先将此事擱置,背手走開,“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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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故人故地。那林間小屋地處月塵山旁的白鹿林中,而發現陣法的是名年輕婦人,這會兒正在一位飛雪城侍衛的安撫下梳理經過。
“問城主!”見到問飛鴻,她忽然潸然淚落,“是這樣的,今早我在編竹帚,就看到我們家幾乎走不動路的老爺子扶着拐杖搖搖晃晃地出了門,我拽又拽不動他,不管怎麼勸都沒用,便隻好一路跟着他過來。沒想到最後他進了林子裡,開門就要往屋裡闖。”
問飛鴻細聽情況的同時,風煙捏着鼻子往屋中溜了一圈——地上滿是血迹,血痕潑成一圈陣法,确實是化骨索命的狠毒之陣,但是對有靈力護體的修真者沒什麼大用,遭難的也隻有普通人。
“然後呢?”風煙把門關上,血腥氣總算淡了些,“他一腳踏進就必死無疑,人現在怎麼樣了?”
婦人道:“在老頭子進屋之前,忽然有一頭白鹿沖出來,把人馱走了。道爺,那是不是就是白鹿林傳說的鹿神呐?”
白鹿?
風煙與問飛鴻相視一眼,無奈地捏了捏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