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人家簡陋,但也算是整潔,擺設間隐有江南人家的雅緻,奈何着實沒什麼風雅物件,至多隻能如此了。
老闆娘腳尖一勾,從旁扯來張椅子,約莫是叫他們先坐下的意思。她掀開床闆,從軟墊木闆下翻出一漆紅鎖櫃,風煙略瞥一眼,是凡俗皇家的制式。
大啟天子乃是周姓,況且也不曾聽說皇家更疊有何異狀,叫風煙更是起疑——誰都有生身父母,這不足論談,但風煙萬萬不想問飛鴻與凡俗天家扯上幹系。這年輕人心軟,心思也重,是斷不能一舍皆空的,血脈之緣于他不過累贅,能不沾是最好。
漆盒之内,是一舊卷。
“你……舊名不提也罷,但你是銅陵溫氏最後的血脈,溫老太傅唯一的親孫。”
掌中問飛鴻的力道漸重了,靜聽着後言。
“我乃前校書溫茵,是你親姑姑。”她将舊卷翻至最後,原是一本族譜,至最後一行赫然落着一個名字:溫歸素。
風煙阖上眼。
“飛鴻。”風煙擡手别開問飛鴻,“你先出去,我有話與這位姑娘說。”
問飛鴻望他一眼,略有不甘之意,但到底對上風煙目光,知他心意堅定,還是松了與風煙相牽的手。
溫茵惕看着風煙,将族譜放回匣中,道:“有何事非得避着人談?還是說你不敢讓他見我?”
“沒什麼敢不敢的,飛鴻身世坎坷我心中有數,我這做師兄的合該幫襯一二。”風煙斜往案上一靠,擺出往年與人商場談笑的架勢,“眼下是你需取信于我,空口無憑,倒是說說,我師弟如何就與銅陵溫氏扯上了幹系?”
溫茵秀眉橫起,不滿道:“倘若當真如他所說,是由你在林中撿來,你又豈不見我挂在他搖籃中的長命鎖?”
風煙不作聲,冷笑半刻。見溫茵勢漸盛,便一拍桌怒道:“何人不曉溫老太傅二十餘年前被攝政王誅殺,波及九族,你什麼居心,竟想叫我師弟蹚你這渾水?”
溫茵當即嗫嚅,撫着漆匣無言片刻,幾度擡眼暗瞥問飛鴻所在。
他們各自緘默,被溫茵随手放在桌上的酒招旗滑落在地,翻出褴褛的邊角來。
她說得不錯——風煙當年确從問飛鴻的襁褓中拾得過寫有“歸素”二字的長命鎖,但并未在意,一同塞給了袁亦恩。入了仙門便是斷了前塵,這等舊事他怎會放在心上,若不是今日瞥見溫茵族譜上那道名氏,壓根不會憶起。
但溫氏惹怒了一手遮天的攝政王,早二十年前便遭人趕盡殺絕,亦是不争之事。倘若如今問飛鴻成了溫氏遺孤,如何想都不算件好事。
溫茵躲藏于此荒蕪偏遠之地,自知其中艱辛,倘若她拿捏得清分寸,便不該讓問飛鴻卷入其中。
“罷了,今日事到此為止,我不會與問飛鴻說更多,你好自為之。”風煙斂袂而起,拂門而去,“至于溫家之事,我不會說,也不想管。他如今位高勢重,霁月清風,不該沾染上這些舊事,你曉得該怎麼辦,否則我不介意替他料理。”
仙凡有别。餘光裡溫茵牢牢攥着那塊舊旗,風煙不曾回看她,任她如何憤懑,也不值得再多理會。
“師兄?”
問飛鴻忙迎了上來,腳邊土地一片刀痕,想必是有夠心煩意亂。
風煙權當沒看見,招呼問飛鴻跟上,“行了,沒什麼大事,上車吧。”
他揭簾便坐,燃了爐中未盡的焚香,卻遲遲不見問飛鴻跟上。
那道人影便伫于簾外,久不曾近。
“怎麼,還不願走了?”風煙微撥簾紗,勾住了問飛鴻的指尖,在問飛鴻不曾見的帷幔後喟歎一聲,“有什麼事,你先上車再與我說。”
他卻難得姿态堅定,毫不猶豫地别開簾布,直直望着風煙,“師兄是有不願麼?”
風煙皺眉,“什麼?”
“方才那人所言,師兄信了。”問飛鴻神色認真,“否則不會如此作态。”
倘若情形再從容幾分,風煙當真是想捏捏自己的眉心,以舒郁氣,“說什麼玩意,當你看懂了什麼不成,上來,省得耽擱行程。”
“師兄。”
問飛鴻對他,不說百依百順,也是不明行忤逆之事的。這次卻難得如此堅持,扣住了車門木框,幾乎将風煙堵在車中。
“師兄若有什麼顧慮,大可直接與我說,不必如此。還是說師兄對我故親往事有所知曉,這才不願我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