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飛鴻出行鮮少禦劍行空,還是凡人做派,因此這般高處景緻便是他也少見。他們飛躍白茫茫群山,越過終年不化的雪原,問飛鴻擡手稍遮,才發覺撲面而來的是些許薄雲,軟雪一般浮着。他們幾乎是踏雲而行,問飛鴻的視線越過環抱飛雪城的山頭去,一山之隔是蒼茫雪原,不見邊疆。
風煙揚揚下巴,“嗯,我之前便一直是在這一帶養傷,具體要找是哪兒也說不清,總歸不會離飛雪城太遠。”
問飛鴻哀怨道:“原來我與師兄一直這樣近,我卻一無所知足足五年。”
“雪原之大,哪是能輕易找見一個人的。”
飛雪城不算天險之地,仙人宮希聲立輝元于此,本就是圖個清淨,與世隔絕,但輝元三分之後,以煉器之術聞名的飛雪城名氣愈盛,一來二去,竟然通出商路,成了如今的繁華大城。
過了山頭去,雪原白而無垠,風煙卻帶着問飛鴻更向北而行,身周驟冷,不得不運靈力護體。
“師兄?”眼見着又一重山巒将近,問飛鴻拉了拉風煙,“那是什麼地方?”
“最好别知道。”風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這裡生活着一支上古遺脈,與風氏相近,但血脈純得多。他們一族世世代代守着什麼東西,窩在雪原不出,脾性古怪。當年我負傷時蒙其族人相助,撿回一條小命,但說老實話,若不是看在大家祖上帶點關系的份上,恐怕也懶得理我。”
問飛鴻眯起眼,崇山峻嶺之中什麼也看不見,别說人煙,連野獸蹤迹都無。
赤羽長嘯一聲,展翅從問飛鴻肩頭掠出,破空而遠——問飛鴻無奈道:“赤羽一向自由,不過總不會離我太遠。”
“靈獸認主是難得事,你倒是運氣好。”風煙一招手,他們便調轉方向,被浩浩蕩蕩的松針落葉卷着回旋。
他放緩了,雲風便也輕了,舒緩地拂面而去,撩着問飛鴻發梢揚舞。他輕勾住風煙同樣翻卷的發尾,繞在自己小指稍。
凡俗婚俗中有結發一習,但師兄看着是斷不願折騰這些的,叫問飛鴻不由遺憾。
“師兄且慢!”問飛鴻忽擡手攔住風煙,“那是什麼?”
他目光窮遠而去,到他們來時的西崖山壁前,雲霧缭繞間,隐約可見山壁間的斑駁痕迹……
“那是……冢崖?”問飛鴻微眯起眼,将自己望見的字眼讀出,“什麼人,竟在此地留下字迹?”
風煙領着他湊近了些,這字的大小非得在半空才能看清些,絕壁下的飛雪城是無緣得見。細看來,似乎是某人以刀劍刻上,旁還有些小字。
“元崇四年十二月晨,偶經月塵山,為山下老人告誡,知此地為冢崖,數千年前曾有大能于此擊劫飛升,隕落山崖下,不知所蹤,便以此林為碑此山為冢,以奠先人……宮希聲。”
風煙笑了,“原來還是個有名字有來頭的。早些年将近渡劫的大能遍地開花,功成者卻寥寥無幾,落骨于此,倒也不算意外。”
問飛鴻望着那刻字,出神片刻,風煙沒有驚擾他,隻是停穩當了,将四周流風避開。
沉默片刻,問飛鴻收回目光,歎道:“想來先人已在此立冢,我就不做什麼畫蛇添足的事情了。古往今來多少人追求成仙之道,如今仙人也隻是個名頭罷了,或許仙門百家,早已變了滋味。”
風煙不置可否,頗為玩味地看着他,“我記得你對宮希聲向來不怎麼喜歡?”
問飛鴻低下頭,“我隻是覺得,仙人之名于一紅塵中人而言,實在太沉太重。這樣看來,宮希聲倒像個不由己的可憐人。”
“前人事,愈是鑽研,愈覺不可談。”風煙将問飛鴻被吹散的一縷發壓回冠下,不算全然束好,至少叫人一眼看不出端倪,“回飛雪城吧。”
問飛鴻方一點頭,風煙便撤去了腳下葉堆,還不等問飛鴻反應,便自高空而墜——眼前一片缭亂,什麼也看不清,連風煙的身影也成了朦胧的不可捉摸的一道,伸出手也是徒勞之觸。
但他知道、他毫無疑心地确信風煙會将他接住。
“呼——”
風起驚了飛雪城中無盡落花,片片紛飛,那些迷眼的花紅将可見的一切都湮沒了,又好似眨眼之間便凋落,流淌而去。
問飛鴻豔金的衣擺也似這命途流離的落花一般,墜入某人擁懷中,翻飛落定。
偏他含笑時最多情,叫問飛鴻不肯挪眼,欲死欲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