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飛鴻低聲附在風煙耳畔,“師兄,我總有不祥之感。”
不等風煙答他,江宴已撥開盒上鎖扣,看見盒中之物,大驚之下甩手,怒道:“蕭成翎!”
木盒被他驚怒之中脫手而出,砸落地上,收于其中的“賀禮”也滾落,露出真面目——竟是一顆死不瞑目的頭顱。
蕭成翎挑眉,不為所動,隻靜看着江宴,旁的什麼盡不放在眼中。
江宴氣極,問飛鴻在席間一旁觀其神色,恐怕與這頭顱的主人是認識的。
“漢沂縣令潘承澤,貪污民脂,強占公田,上結黨好,下營私利,本官已經替侯爺料理了,不必言謝。”
一時間座中皆嘩然,風煙頭疼起來,不免擡手摁了摁額角。
江宴家中侍衛皆前圍上來,小心翼翼地警惕着蕭成翎一舉一動。蕭成翎卻冷笑一聲,抽出腰間銀月劍,挑起地上顱首。
“看來侯爺不怎麼歡迎本官,也罷。”
蕭成翎收了銀月劍,那頭顱翻飛一周,穩穩當當落于桌面,看着實在有幾分惡心。此人不速而來,這會兒又翩然而去,視府上侍衛與座中衆多高手如無物,全不顧江宴面色氣青。
這生辰宴便也辦不下去了。
不管蕭總督與江侯爺有什麼舊恩怨,但蕭成翎此番确實做得過了,太不像話。這下風煙與問飛鴻再待着也尴尬,早早便識趣地向江宴辭行,而江侯爺被蕭成翎折騰得焦頭爛額,客套寒暄也都顧不上了。
他們二人身無累贅地來,自然也一身輕快地去。本該是回飛雪城的時候,問飛鴻卻不着急決定地再托付給沈鎮一段時日——橫豎已這麼久了,不差這一時半會。他租了漁人的小舟,牽着風煙往湖岸去,神神秘秘地去尋他那洞天了。
風煙着實佩服他此心,那樣大的麻煩事就在眼前,居然還有這閑情,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潘承澤,我記得此人早年受過江老侯爺提拔,應當算是安邦侯一派的人。”
風煙屈起腿,勉強将自己塞進小舟中,若有所思道:“蕭成翎這是要與江宴撕破臉不成?他們倆難道不是早便相看兩厭了麼?唉,我一去太多年,朝中事實在是參不透,罷了罷了,本就不該摻和。”
問飛鴻推着槳,也道:“江兄與蕭大人之間的恩怨太多,外人怎麼猜也都是不識趣。不過此乃朝廷之事,師兄可覺……會有什麼動蕩嗎?”
風煙歎道:“如今這天下,我是越看越動蕩了。你可聽聞了新發的稅場令?那東西下去,江南一帶怨聲沸起,連天寶閣都難免受牽連。”
問飛鴻不談政事,隻好笑笑,“我們是商麼,官府行事,自然是插不上話的。我打算回飛雪城後便暫斂鋒芒,反正如今師兄已歸,誰也招惹不到飛雪城頭上。”
早些年問飛鴻師長在前,出門在外又有風煙庇護,至于人間疾苦,總信沒有一刀不能平的難事,那麼點人間雲泥色都是風煙領着見的,自然也百般信賴風煙,覺得天底下沒有解不了的怨結、斷不清的往事,沒有師兄不能為之。
直到師友俱死,他孤身飄零,一照之間除了個器冢已封的飛雪城空殼,什麼也不剩。
到如今,他不再當風煙無所不能,風煙明其話中之意,不是有自己在就無人敢招惹飛雪城,而是風煙在此,問飛鴻便自當一分不讓地守好飛雪城。
他們的小舟慢悠悠進了一處水洞中,隐有天光閃落,卻還是難看清其中全貌,不過小舟行得平穩,也不覺有異。
“此地從前是個礦洞,後來廢棄了,又逢大雨漲潮,在此蓄起湖來,便隻剩了這麼個頂可見。”問飛鴻解釋道,“天光盛時,洞中奇石映彩,恍若神境。”
風煙笑了,沒怎麼留意洞頂如何顔色,隻是看着問飛鴻,“倒是不錯。”
問飛鴻被他看得面紅耳赤,險些被一塊鐘乳石撞着腦袋,狼狽地躬身低下。
“飛鴻。”
風煙招招手,要問飛鴻暫放船槳,來自己身邊。
小舟停了,于無人之境,唯水搖影爍。
摸清此人身世之後,風煙也曾暗中打聽過,問飛鴻之父是門風清正的翩翩公子,其母亦是才名動京城的官家小姐,冠絕一時,雖無緣得見,但從這小孩眉目中也依稀可見父母之風。他貼在風煙掌心,将自己一切要害坦誠相露,隻貪半刻溫纏。問飛鴻眼下總易泛紅,哭時便罷了,平常起了什麼心緒也愛無端泛起顔色,風煙不說,看得分明。
風煙靠近了吻他眉眼,吐息也輕,浮塵不驚,“東君慨送十裡繁,不抵君心半寸春。”
洞外有鷹嘯惹耳,定然是赤羽尋了過來。問飛鴻聽得清楚,卻埋首進風煙懷中,不肯挪半分。
他悶聲埋怨道:“師兄又來惹我,我可半點受不住。”
“怎麼好說是惹你。”風煙挑起他下巴,屈指蹭他豔燙面頰,“趁如今閑暇難得、春光正好,你我自然該一叙前情,可别叫我害了相思病呐。”
洞天之内小舟搖翻,慢悠悠溜出洞口。那時問飛鴻靠在風煙懷中,鬓發垂散,撩作春枝橫生。赤羽斂翅而落,推得他們的小舟更遠幾分。